临时营地内，“清心镇魔阵”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碗盖，倒扣在黄沙之上，勉强隔绝着外部弥漫的怨气与煞气。
阵法之内，赤焰魔军们盘膝而坐，努力运转魔元抵抗无孔不入的心神侵蚀，不少魔兵脸上已显露出疲惫与躁动，眼底时而闪过一丝混乱的血色。
栖梧坐在营地中央，焚寂魔刃横于膝上。
他紧闭双目，试图调息恢复，但眉宇间那抹因消耗过度和怒火中积的戾气却久久不散。
周遭魔军压抑的喘息声，远处村庄隐约传来的疯狂嘶吼，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他本就因大战而损耗的心神。
更麻烦的是，他之前为了对抗巫祝的精神冲击和蚀魂之雨，心神高度紧绷，魔元大量消耗，防御已然出现了缝隙。
那源自万骨渊、经巫祝本源强化的怨煞之气，如同细微的毒虫，正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起初，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念头。
（那些凡人……真是废物，连这点怨气都承受不住，活着也是浪费……）
（若不是为了救他们，本尊何至于消耗如此之大，真是麻烦……）
栖梧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突兀升起的、冰冷而漠然的念头驱散。
他以为是连日征战和眼前惨状带来的正常烦躁。
但很快，更危险的苗头出现了。
他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并非眼前的西荒惨状，而是久远记忆中，他随离阙征战四方、屠灭敌对宗门时的场景。
那些曾经内心希望发生的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杀戮、惨叫、毁灭的景象，此刻变得异常清晰、鲜活，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感。
（杀……杀光他们……这才是力量的真谛……）
（师尊……为何总要约束于我？若放手施为，这天地早该匍匐在我魔宫脚下！）
一股暴戾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滋生。
膝上的焚寂魔刃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涅盘之火不安地跳动起来，那火焰的边缘，竟隐隐带上了一丝与外界怨气同源的灰黑色！
“魔尊？”一直守在旁边的副将敏锐地察觉到了栖梧气息的异常，那不再是纯粹的、灼热的战意，而是混杂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混乱与阴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您没事吧？”
栖梧骤然睁开双眼！
赤瞳之中，原本燃烧的战意被一种混乱、狂躁的血色所取代，甚至隐隐有黑气流转。
他看向副将的目光，不再是以往的信赖与随意，而是充满了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暴虐。
“本尊能有什么事？”栖梧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戾气，“阵法维持得如何？可有怨气渗透？”
副将心头一凛，连忙低头禀报：“回魔尊，阵法运转正常，暂时隔绝了外部怨气。
只是……只是兄弟们心神损耗颇大，长时间下去，恐生变故。
我们是否……”
“是否什么？”栖梧打断他，语气冰冷。
“是否要撤退？放任这怨气扩散，祸害更多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魔气汹涌，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本尊费尽心力斩杀巫祝，岂能就此退去？！谁敢言退，军法处置！”
副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心中骇然。
魔尊虽然向来杀伐果断，但从未如此……不通情理，甚至有些迁怒于部下的倾向。这分明是心神被扰乱的迹象！
“魔尊息怒！属下并非此意！”副将连忙解释。
“属下是想请示，是否可以向魔宫求援，或请教尊上，是否有净化此地怨气之法？毕竟此事关乎甚大……”
“求援？”栖梧嗤笑一声，赤瞳中的混乱之色更浓，“区区怨气，何须劳烦师尊？本尊自有办法！”
他一把抓起膝上的焚寂魔刃，刀身上跳跃的火焰几乎要灼伤旁人的眼睛。
“既然驱散不了，那就烧！用涅盘之火，将这片被污染的土地，连同那些无用的凡人，一并焚为灰烬！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不仅副将脸色煞白，连周围努力维持阵法的魔军们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绝非平日的栖梧魔尊会做出的决定！
焚烧生灵，尤其是被波及的无辜凡人，有违魔宫虽行事乖张却自有章法的原则，更会引来滔天业力！
“魔尊！不可啊！”副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急声道，“那些凡人无辜！强行焚烧，恐伤及魔尊道心，更会引来天道反噬！还请魔尊三思！”
“无辜？”栖梧眼中黑气一闪，记忆似乎又出现了混乱，他厉声道。
“当年围攻魔宫，那些仙门弟子，哪个不喊着替天行道？
哪个不觉得自己无辜？结果呢？还不是被本尊杀得片甲不留！还不是差点逼死我的师尊！现在给我讲业力！讲因果轮回？
怎么，他们杀我可以！我杀他们就不行！
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真理！挡路者，死！”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狂乱之中，将眼前怨气的灾难与过往的厮杀混淆在一起，心神在煞气的侵蚀下急剧滑向失控的边缘。
焚寂魔刃上的灰黑色火苗越发明显，隐隐发出怨魂般的尖啸。
副将看着状若疯魔的栖梧，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魔尊的心智已被扭曲，若再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抬头，对周围几名心腹魔将使了个眼色，暗中传音：“准备动手，制住魔尊！绝不能让他酿成大祸！”
营地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肃杀之意弥漫。
是忠于命令，还是为了魔尊与大局以下犯上？
每一个魔军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而栖梧，对此恍若未觉，他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远处被怨气笼罩的村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土地在涅盘之火中化为焦土的景象。
心魔暗生，焚寂欲狂。
这位以火焰与战斗闻名的魔尊，此刻正被自己力量中和了怨气的火焰，引向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