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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穿透稀薄的晨雾,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晚照……你来得比我想的早。”

一瞬间,我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惊吓,而是一种被猎物标记后,从骨髓深处泛起的、绝望的寒意。

我伏在潮湿的草丛里,后背的肌肉绷成一块铁板,连最细微的颤抖都不敢有。

我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

回头,就意味着对视,意味着游戏的开始,而我还没有准备好我的筹码。

晨风裹挟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湿冷,黏在脸上像一层看不见的蛛网。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嘶哑啼叫,划破寂静,又迅速被雾气吞没。

我能听见自己鼻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碎裂的微响,指尖抠进泥土,触到的是湿滑的苔藓和冰冷的碎石——这一切都在提醒我:这不是梦。

金手指的能力在我的命令下,悄无声息地启动,视野里的一切化作无数流动的光点,时间开始倒溯。

画面在我脑中飞速回放,最终定格在声音传来的那一刻。

院墙内,左侧那堆码放整齐的柴堆旁,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许明远。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脸上挂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润笑意,仿佛不是在荒山野岭的清晨与一个逃亡者对峙,而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偶遇一位迟到的学生。

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我藏身的方向。

他看见我了。

不,他早就知道我会在这里。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心脏,我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得更小,像一只冬眠的刺猬。

脚下的腐叶湿滑而柔软,每挪动一寸,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肌肉,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听见血液在耳道中奔流的轰鸣,生怕那声音会出卖我的位置。

风忽然停了,连树叶都不再轻颤,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直到身体撞上一块坚硬的山石,翻过那道将我与姥姥家隔开的山脊,我才敢将肺里那口憋了几乎一个世纪的浊气猛地吐出。

冷空气灌入喉咙,像吞下一把碎玻璃,又冷又痛。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因为缺氧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指尖泛白,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老式的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我汗湿的掌心,表面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我没有看时间,而是用指尖在表盘上飞快地敲击了三下,短促而有力——三短。

这是我和陈金花约定的最高级别警报:遇险,中止一切行动。

她会明白,我们的计划暴露了。

紧接着,我撕开布鞋的内底,从夹层里摸出一小卷用油纸包好的东西。

展开,是一只画着纸鸢的信笺,上面用特制的药水写满了我们辛苦拓印下来的情报。

这唯一的原件,带着微微的樟脑与药水混合的苦涩气味,指尖拂过时,能感受到纸面细微的凹凸。

我不能让它落入许明远手中,更不能因为我,把陈金花也拖下水。

我环顾四周,找到一处不起眼的石缝,将纸鸢信塞了进去,又用干枯的藤蔓和落叶仔细地遮盖好。

指尖离开石缝时,蹭到了一缕蜘蛛丝,黏腻地缠在指节上,像某种无声的诅咒。

做完这一切,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座大山。

天色已经蒙蒙亮,远处山脊泛起灰白的天光,树影由浓黑渐变为轮廓分明的剪影。

我绕了一条远路,从村子的另一头悄悄溜回姥姥家。

刚靠近院子,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便钻入鼻腔,苦涩中夹杂着陈年木柜的霉味和灶灰的焦香。

我的心猛地一沉。

灶房的门虚掩着,姥姥佝偻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地熬着什么,蒸汽顶着锅盖“咔哒”作响。

“姥姥?”

姥姥回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疲惫,眼底泛着血丝,手里还攥着半把晾干的艾草。

“晚照,你回来了。快去看看小满,她不对劲。”

我冲进里屋,小满小小的身体蜷在床上,被子被他踢开了一半。

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铁片,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我俯下身,才听清她在喊:“姐姐……姐姐别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伸手想帮他掖好被子,指尖却触到了枕头底下一样硬邦邦的东西。

我掀开枕头,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块红色的布条,上面沾染着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这块布条我认得。

上周,我穿着新买的红裙子在院子里晾晒,一阵大风刮过,裙角被树枝划破了一小块,我当时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只当是被风吹走了。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满的枕头下?

还沾着血?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许明远……他不仅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甚至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潜入过我的房间。

他拿走这块布条,是为了制作一个更精准的“模型”吗?

那这血迹……

我颤抖着伸出手,金手指的能力再次发动,那块布条在我眼中被无限放大,血迹的形态清晰地呈现出来——不是擦伤或者划伤留下的大片涂抹状,而是几个细微的、呈喷溅状的斑点,中心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深色圆心。

针孔。这是针孔渗出的血。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

他不仅来过,他还对小满动了手!

他给小满注射了什么?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像一声催命的警钟,震得我大腿发麻。

我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匿名短信。

“再逃,下一个就是她。”

短信下面,附着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十分模糊,像是监控摄像头的截图。

画面里,是扎着羊角辫的小满,她正一个人走在村后那条通往小溪的路上。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影里,赫然站着一个穿着麻衣、头戴草帽的人。

尽管看不清脸,但那身形,我一眼就认出,是许明远。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一只夜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屋檐,发出短促的“啾”声,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我终于明白了。

许明远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抓住我”。

追捕和猫鼠游戏只会增加变数。

他要的,是我“自愿归案”。

他用小满的命做筹码,用我最深的恐惧和软肋来编织一张天罗地网,逼我放弃一切逃跑的念头,逼我主动、安静地,走进他的实验室,成为他下一个“完美的模型”。

逃?我还能往哪里逃?我逃得越远,小满就越危险。

巨大的悲恸和愤怒过后,是死一般的冷静。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翻出昨夜藏在床板夹层里的情报副本——那是用普通墨水誊抄的,以防万一。

我坐在桌前,将所有信息重新梳理,用最精炼的语言整理成电子文档,存进一个微型U盘里。

然后,我做了三手准备。

第一份情报副本,我拿到灶房,借着给姥姥帮忙烧火的名义,亲眼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火舌舔舐纸页,边缘卷曲、焦黑,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灰烬打着旋儿升腾,带着一股焦糊的纸味。

第二份,我用油布包好,趁着夜色,塞进了院角那个积满酸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腌菜坛子最底层。

坛口的酸气冲得我鼻子发酸,坛壁滑腻的霉斑蹭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湿痕。

这是最后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而最后一份,那个存有电子文档的U盘,我交给了阿毛。

杂货店里,阿毛看着我递过来的小东西,吓得直哆嗦,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晚照姐,这……这是啥?”

我蹲下身,轻轻抱了抱他瘦弱的肩膀,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阿毛,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七天之内我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你就把这个东西塞给你妈妈,让她按照背面写的地址,寄到省城的纪委信箱里去。”

“晚照姐,你要去哪儿?”他带着哭腔问。

“别问为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七天。七天之后,如果我没回来,就把它寄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阿毛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柜台后面,正在理货的阿毛妈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对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阿毛手里的U盘,熟练地拆开一包辣条,将U盘塞进去重新封好,随手压进了收款箱的最底层。

夜,深了。

我一个人坐在姥姥家堂屋的供桌前。

窗外的风穿过门缝,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烛泪沿着蜡身蜿蜒而下,凝固成扭曲的形状。

桌上那七根为外公点的长明烛还燃着,摇曳的火光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出怪诞的形状。

其中那根从一开始就有些倾斜的蜡烛,此刻已经烧到了根部,融化的蜡油在桌面上凝固成一个扭曲挣扎的人形,像一个无声的预兆。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反复播放着之前用金手指回溯过无数次的、从许明远电脑里窃取的一段视频。

那是他给自己注射某种试剂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被我记得清清楚楚。

注射器型号,bd Ultra-Fine II。

剂量,0.8毫升。

注射部位,颈侧动脉。

注射后,完全昏迷持续时间约6小时。

但在第4小时13分钟左右,会出现一个短暂的恢复窗口,最先出现的体征是微弱的角膜反射……

就在这时,一个被我尘封已久的童年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脑海。

那年夏天,村里的恶犬发了疯,是顾昭亭把我推到身后,自己却被咬伤了肩膀。

我记得我哭着给他包扎时,撩开他被撕破的左肩衣物,看到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道疤的位置……

我猛地睁开双眼,金手指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自动锁定了梦境中那个疤痕的坐标,并与我记忆中的人体解剖图谱进行比对——颈总动脉向外侧发出的第一个分支,甲状腺上动脉起始点下方。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破土而出。

我的身体,仿佛早已为这一刻进行过无数次的预演。

我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颈侧的皮肤,感受着那里平稳而有力的脉搏跳动,像在抚摸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黑暗中,我对着那即将燃尽的烛火,低声呢喃。

“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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