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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像冰冷的刀刃,刮过我的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仿佛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

我借着稀疏的月光,将那个熟悉的战术包塞回顾昭亭房间的门缝里。

动作很轻,像一个归还赃物的窃贼,指尖蹭过粗糙的木门边缘,传来一阵干涩的摩擦感。

包很沉,里面装着他试图为我扛起的一切,也装着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布料的重量压在我的掌心,像一块沉入深水的铁。

但我知道,那扇门背后,他或许正借着夜色,用那双看过太多死亡的眼睛,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能想象他屏住的呼吸,那几乎凝滞的空气,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贴在门后。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

石墙的寒意透过薄衫渗入脊背,像一条缓慢爬行的蛇。

果然,门内的气息有了微弱的波动——一声极轻的吸气,几乎被夜风吹散,却逃不过我的耳朵。

我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黑暗。

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大地在低语。

就在刚才,我的指尖已经探入战术包最隐蔽的夹层,那里没有多余的重量,却多了一张折叠的纸。

纸面粗糙,边缘有些毛刺,刮过指腹时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回到我的阁楼,我才在昏暗的灯下展开那张纸。

粗粝的绘图纸在灯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晕,炭笔的线条在纸上拖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每一个转角都透着仓促和决绝,像被恐惧驱赶着画下的遗书。

终点是镇子外面那座废弃的陶瓷厂,而在厂区中心,一个黑色的圆圈被反复加深,墨痕层层叠叠,像一只狰狞的眼睛在纸上凝视着我。

那是一口井。

旁边,是顾昭亭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别来,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

我看着这四个字,嘴唇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苦涩。

他以为这是他的任务,失败了,他一个人承担后果,我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天真。

他不懂,从我母亲的日记被翻开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没有旁观者。

他的失败,只会是我的序幕。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母亲那本褪色的日记,布面粗糙,边角已经磨出毛边,像被岁月啃噬过的旧梦。

油灯的光晕下,母亲清秀的字迹像一行行泣血的符咒,墨迹微微晕染,仿佛随时会从纸上渗出。

我找出那把小巧的裁纸刀,刀锋划过纸面,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嘶——”声,像蛇在耳畔吐信。

“小满生于白露,死于霜降。”这短短的一句话被我完整地剪下,纸边参差不齐,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用胶水,将这行字小心翼翼地贴在地图上那口深井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覆盖了那个黑色的圆心。

胶水的气味微甜,带着化学的刺鼻。

顾昭亭,你看,这不是你的终点,而是我的起点。

第二天,我以给修复室的模型补充营养液为借口,端着托盘走向那个禁地。

陈医生不在,只有苏眠。

她背对着我,正专注地调试着一具崭新的模型。

空气里弥漫着硅胶和消毒水混合的诡异气味,甜腻得让人作呕,鼻腔深处泛起一阵酸涩。

我走近了,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敲在鼓面上的闷响。

她回过头,脸上挂着一贯温和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嘴角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那具模型上。

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还没有上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

面部的肌肉走向、骨骼起伏,甚至连眉骨那一点微小的弧度,都复刻得毫厘不差。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为我预备好的棺材,冰冷的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很美,不是吗?”苏眠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陶醉,“老K说,你是‘完美容器’。你的灵魂足够纯净,最适合承载他追求的‘永恒之美’。”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托盘里的药剂一一摆放在操作台上,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从旁边拿起一小块尚未完全固化的硅胶残片,递到我面前。

“这是给你脸部做的初模,还留有一点活性。趁着还没彻底固化,拿去吧,算是个纪念。”

我伸出手,接过那块温热而柔软的硅胶。

它像一块有生命的皮肤,在我掌心微微蜷曲,温度略高于体温,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我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脏骤然一缩。

硅胶表面,有一串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那不规则的排列方式,像一道闪电击中我的记忆——那与顾昭亭左眉骨上那道疤痕的走向,完全一致。

这不是模型,这是献祭仪式的倒计时。

他们不仅要复刻我的脸,还要复刻与我有关的一切印记,包括我身边最重要的人留下的痕迹。

顾昭亭的伤疤,成了这场仪式的一部分。

我攥紧了那块硅胶,它在我手心变得滚烫,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炸药,脉搏在指尖剧烈跳动。

深夜,万籁俱寂。

我没有开灯,只点燃了一截短烛。

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扯成扭曲的形状,像一头蛰伏的兽。

窗外,风穿过破败的屋檐,发出低沉的呜咽,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又被黑暗吞没。

我将白天从后院灶台里取来的草木灰倒进碗里,兑上冷水,搅成一碗浑浊的灰水。

这是镇上老人用来清洗旧物的土方子,据说能洗掉附着在上面的“不干净”的东西。

我将那块带着顾昭亭疤痕印记的硅胶残片,缓缓浸入灰水中。

然后,我想起了陈医生。

他每次检查模型时,总会用指节在模型上轻轻敲击,那是一种独特的、富有韵律的节奏。

我闭上眼,凭借着超常的记忆力,在脑海中复刻出那个节奏,然后用指尖,在盛着灰水的碗沿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敲击。

叩,叩叩,叩……

水面泛起涟漪,灰水慢慢渗透进硅胶的划痕里。

奇迹发生了。

在烛火的映照下,原本细微的划痕被灰黑色的液体填充,变得清晰可见。

而在那道模仿顾昭亭疤痕的主划痕旁边,几道更浅的、几乎与材质融为一体的刻痕也显现出来。

三道短痕,一道长痕。

三短一长。

这不是摩斯电码。

但这个组合,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另一扇门。

我猛然记起几天前,阿九押送一具假模型去后山时,在走廊拐角,他曾“无意”碰翻了陈医生放在地上的药瓶。

褐色的液体流淌出来,在地板的缝隙里渗开,恰好形成了三个独立的字母形状——Y-E-S。

当时我只觉得是巧合,但现在想来,那笨拙的动作,那恰到好处的角度,根本就是一场刻意为之的表演。

“YES”。

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在回答谁?

或者说,他在向谁传递信息?

我立刻启动了我的“能力”,那是我从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我能回溯视野内发生过的所有细节,像播放一段可以无限放大的录像。

我将意识沉入对阿九的记忆里,过滤掉他所有正常的言行,只专注于那些微小的、不自觉的动作。

很快,我找到了。

每一次,当苏眠或者陈医生提到“净化仪式”这四个字时,阿九的右手都会下意识地、极轻地抚摸一下自己的左边袖口。

我将那个画面放大,再放大。

在他的袖口内侧,缝着一朵已经洗到褪色的蓝色布花。

那手工粗糙的花朵样式,和我前几天在第九号坟前那些烧剩下的纸花残骸,一模一样。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阿九,那个沉默寡言、忠心耿耿的守卫,是第九个女孩的亲人。

他不是帮凶,他是潜伏的复仇者。

第二天一早,我伪造了一份“模型体温异常监测报告”,模仿着陈医生的笔迹和口吻,写得滴水不漏。

在报告的末尾,我潦草地签上了陈医生的名字。

然后,我从之前偷拍的照片里,裁剪出一张最模糊、也最触目惊心的。

照片里,第九号坟的土堆边缘,一角鲜艳的红色毛衣从新翻的泥土里露了出来,像一抹凝固的血。

我将这张小小的照片,夹进了报告的折缝里。

我叫来经常帮大家跑腿的小石头,让他把这份“紧急报告”立刻送去给正在值守的阿九。

我则悄悄跟在后面,躲在仓库区的一堵断墙之后。

我看到小石头将报告交给了阿九。

阿九接过,习惯性地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签名是陈医生时,他没有任何怀疑,转身就走向不远处的碎纸机。

那是处理废弃文件的标准流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将报告塞进碎纸机的入口,机器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停住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似乎是报告里夹带的异物感让他产生了怀疑。

他抽出报告,打开,那张小小的照片滑落在他手心。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到他握着照片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阳光下,那抹红色是如此刺眼。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几秒钟后,他将报告和照片揉成一团,却没有再走向碎纸机,而是飞快地塞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按住。

回到阁楼,我取出那个陪了我很多年的檀木盒子。

它曾装着母亲留下的遗物,现在,它将成为我的军火库。

我将那块刻着“三短一长”的硅胶残片放进去,接着,又将我伪造的那份报告的底稿,以及一张我重新打印的、第九号坟前那朵蓝色布花的清晰照片,一并放入。

我合上盒盖,指尖在冰凉的木纹上划过,轻声说道:“顾昭亭,你演你的戏。我走我的路。”我们都在黑暗里潜行,只是通往了不同的方向。

夜色更深了。

我站在阁楼那面唯一落了灰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里残留着恐惧和不安。

我拿起一根画眉用的炭笔,对着镜子,开始在自己脸上勾勒。

我描出那具模型的轮廓,描出它空洞的眼眶,僵硬的唇线。

很快,镜子里的人,一半是我,一半是那个等待被献祭的“完美容器”。

然后,我举起炭笔,用尽全力,在脸颊上画下了一道粗重的、撕裂一切的斜线。

镜中的倒影瞬间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女孩林晚照,而另一半,是一个眼神冷静、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笑意的猎手。

我扔掉炭笔,转身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精明而谨慎的声音:“喂?”

“孙会计,”我开口,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帮我办一份‘死亡预登记’。”

电话那头沉默了。

“名字,林晚照。日期,就定在三天后。”

“你……”

我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窗边,望向镇子另一头的坟场方向。

今夜无星无月,顾昭亭用来与我联络的信号灯没有亮起。

但在我的视野的尽头,第九号坟前,似乎多了一小堆刚刚燃尽的纸灰,黑黢黢地印在地上。

我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也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第十个名字是我,但这一次,门由我开。”

说完,我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只檀木盒上。

明天,孙会计就会把那份盖了章的文件送来。

那份宣告我“死亡”的文件,将是这场骗局里,最真实的一块拼图。

它应该被放在一个最安全,也最隐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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