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我耗费三年时间，用仇恨和冷静筑起的坚冰。
原来母亲不是受害者，她是交易的开端。
而我现在站的地方，不只是逃亡的终点——是她三十年前就为我选好的，反击的起点。
“让她活着，哪怕变成别人的梦……”
头目沙哑的声音在浓烟中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怀念。
那声音像锈蚀的铁片刮过耳膜，夹杂着火焰爆裂的噼啪声，渗入骨髓。
我捂着口鼻的湿巾几乎要被我捏烂，指尖被布料边缘磨得发烫，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的血混着烟灰，在掌心留下暗红的纹路。
可那痛感，远不及心脏被这句话攥紧的万分之一。
我的金手指，那个能回放一切轨迹、分析所有数据的冰冷存在，此刻却疯狂地闪烁着母亲的影像。
她温柔地为我梳头，木梳划过发丝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头皮上；她在我床边讲故事，声音轻柔如夜风拂过窗纱；她在葬礼照片上悲伤又美丽的脸……一帧帧画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可怖的灰色，像老式胶片被火舌舔舐后卷曲焦黑。
她求他？
她求这个将我们一家拖入地狱的恶魔，带走顾昭亭？
那个我一直以为是被他们掳走的、名义上的“哥哥”？
烟雾越来越浓，呛人的热浪从火场中心扑面而来，灼烧着我的脸颊和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
空气在眼前扭曲，火光在烟尘中晕染成一片猩红的雾。
金手指发出警报：当前位置氧气浓度下降至17%，一氧化碳浓度上升至0.08%，预计45秒后将达到昏迷阈值。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脑海里一片混乱。
复仇的基石坍塌了，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信念，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击得粉碎。
头目似乎很享受我的呆滞。
他撑着地，慢慢站起来，跛着的左腿让他整个身体都在摇晃，像一尊即将倾倒的邪神像。
火光在他背后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投射在我面前的地面上，像一条缓缓蠕动的巨蟒。
“你瞧，林晚照，”他咳嗽着，笑声像破风箱，每一声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杂音，“你母亲比你聪明，她懂得取舍。她选了更有价值的那个。而你……你只是被留下的那个，一个失败的备份。”
失败的备份？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的某个尘封角落。
金手指瞬间响应，调取出一份被我忽略了无数次的童年医疗档案——社区医院，六岁，常规体检。
其中一页，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旁，有一行极不显眼的标注：“对特定频率光敏信号有异常脑电波反应，建议复查。”下面是母亲的签名：林素。
她没有带我去复查。
她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正常”。
她知道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而头目口中的“价值”，显然指的就是这种“不正常”。
我的大脑在缺氧和震惊的双重打击下，反而催生出一种濒临极限的清明。
逻辑线开始重新串联：母亲知道我的特殊，也知道顾昭亭的特殊。
她在一个未知的关口，做出了选择，将顾昭亭“交易”了出去，换取他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而我，被留了下来，被刻意地“隐藏”和“保护”了起来。
李聋子，这个母亲的老邻居，他对我的帮助，他对这里的熟悉，绝不是临时起意。
这一切，都是一个漫长的布局。
我猛地抬头，隔着翻滚的烟雾对上他的眼睛。
我的声音因烟熏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所以，你怕的不是我，是怕她留下的后手，对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每次来这里，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我母亲那件礼服模型，”我一边说，一边缓缓向着维修夹道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金属格栅上，鞋底发出轻微的“滋”声，脚心传来灼热的刺痛，与烟雾扩散的速度差被金手指精确计算，“你的金手指回放显示，你停留的时间平均比看其他模型长3.7秒。你不是在欣赏，你是在确认。确认它还在，确认她最后的‘作品’完好无损。”
我故意将“金手指”这个词说了出来，看到他瞳孔剧烈收缩。
他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但他显然明白我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洞察着他的一切。
“你杀了她，却又保留着她的东西，甚至复刻她的死亡现场，”我继续施加压力，身体已经挤进了狭窄的夹道，“你不是在缅怀她，你是在恐惧她。你恐惧这个你无法完全掌控的‘交易者’，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
“闭嘴！”他怒吼着，朝我这边冲了两步，但随即被火墙挡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里带着血沫的咕噜声。
我不再理他。
夹道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火光投来的微弱红光，在粗糙的水泥墙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脊背，与前方管道散发出的高温形成鲜明对比。
金手指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在视野中闪烁，绿色光点指引着方向。
每一步都深陷在积尘中，脚踝被突起的钢筋刮过，传来一阵钝痛。
金手指的界面上，整个陈列室的结构图清晰可见，一条绿色的安全路线蜿蜒向前，直指东北角的备用通风井。
那是李聋子告诉我的最终出口。
可母亲的计划，真的是让我逃出去这么简单吗？
“让他活着，哪怕变成别人的梦。”
这句话再次浮现。
梦……他们一直在说“梦境”，顾昭亭砸毁的控制台，屏幕上那些交错的数据流，那些沉睡的“模型”……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模型陈列室，这是一个巨大的、以活人为基础的梦境服务器。
顾昭亭，就是其中最核心的一个“梦”。
而那些躺在外面维生舱里的人，是他的“钥匙”，也是维持他梦境的能量来源。
那么我呢？被留下的我，又是什么？
我的指尖划过粗糙的水泥墙壁，指腹被砂砾划出细小的血痕。
金手指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
界面上，我手边的位置出现一个红点，标注着“材质密度异常”。
我停下脚步，借着远处的光线仔细看去。
那是一块颜色比周围略深的砖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但我的金手指告诉我，这块砖的背后，有一个厚度为5厘米的空腔。
这是她留下的东西。
我没有犹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多功能军刀，用扁头的一端插进砖缝，用力撬动。
砖块很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掉了下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将手伸进去，指尖触到一层细密的灰尘，随即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
没有锁。我轻易地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纸条，没有钥匙，只有一样东西。
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和一个一次性的注射器。
金手指立刻开始扫描分析，但结果却是“未知有机化合物，结构复杂，无法解析”。
这是我的金手指第一次遇到无法分析的物质。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比之前李聋子引燃电缆沟的震动要强烈得多。
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灰白色的雪，落在我的肩头和发间。
整个夹道都在摇晃，脚下的金属格栅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金手指的屏幕上，陈列室的结构图开始闪烁红光，几个关键的承重柱出现了裂纹。
不是李聋子。这是另一种力量。
我立刻调出整个地下基地的能源分布图。
主能源核心位于陈列室正下方三十米处。
此刻，核心的能量输出正在以几何级数飙升，远超安全阈值。
是头目。他没有坐以待毙。他引爆了备用能源！
这个疯子！
他想把整个地方都炸掉，将所有秘密，包括我，一起埋葬在这里！
“快走！”脑海里响起李聋子的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里响起，像电流穿过神经。
我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我手腕上那个看似普通的电子表，是李聋子给我的，一个简易的脑波通讯器。
“他在过载核心反应堆，想触发‘最终清理协议’！他要毁掉所有原始数据！”李聋子的声音焦急万分。
“什么是原始数据？”我一边抓紧金属盒子，一边跌跌撞撞地向通风井跑去。
“就是你！林晚照！”李聋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不是备份，你是……你是原型机！顾昭亭才是以你为蓝本复制的梦境！你母亲当年交易的，是用她自己参与研究的权利，换取你被隐藏，而让复制品代替你进入系统核心！”
我的大脑像被重锤狠狠砸中，一片空白。
我……是原型？
那些关于光敏信号的异常反应，那些我从小就异于常人的感知……原来，我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我母亲不是选择谁更有价值，她是在保护源头，藏起真正的“钥匙”。
“他为什么现在要毁掉我？”我嘶声问道。
“因为你‘活’了过来！原型机觉醒了自我意识，这是他们最恐惧的失控！他得不到，就要彻底销毁！”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混乱。
我加快了速度，通风井的铁梯已经近在眼前。
热浪和震动越来越剧烈，身后的夹道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坍塌，碎石砸在肩头，火光在背后咆哮。
我爬上铁梯，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汗水与血水混合，手指打滑，但我仍拼命向上攀爬。
李聋子在上方接应我，他一把将我拽了上来，我们身处一个狭窄的设备间。
透过单向的观察窗，可以俯瞰整个已经化为火海的陈列室。
在火光和浓烟的中心，那个头目，那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正站在我母亲的礼服模型前。
火焰舔舐着模型的裙摆，发出“嘶嘶”的轻响，他却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那件早已被熏黑的布料，脸上露出一种解脱和疯狂交织的表情。
他没有逃。他在等待，等待和他的“收藏品”一起化为灰烬。
“晚了，”李聋子看着下方，绝望地说道，“核心过载不可逆转，最多三分钟，这里就会被彻底气化，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的目光落回手中的金属盒子上。
注射器，和一瓶未知液体。
母亲留下的，不是让我逃生的工具，而是……武器。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知道“原型机”一旦觉醒，必然会面临被销毁的命运。
她为我留下了唯一的翻盘机会。
“不，还有机会。”我看着李聋子，举起了手中的盒子，“你说，如果一个梦境的核心，被注入了它无法理解的‘病毒’，会发生什么？”
李聋子愣住了，他看着我手中的注射器，眼神从绝望变为惊骇，最后化为一丝狂热的希望。
“你想……你想用自己做载体，入侵整个系统？”
“他想清理数据，我就给他一份他永远无法删除的‘数据’。”我冷静地说道，将液体抽入注射器。
冰凉的玻璃瓶贴着指尖，针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金手指在疯狂报警，显示我的生命体征正在因这个决定而剧烈波动。
我就是钥匙。
开锁的人，也能锁门。
而现在，我要做的，是把自己，变成一把永恒的、无法摧毁的锁。
我看着下方火海中的身影，看着那件被火焰吞噬的礼服，仿佛看到了母亲最后的微笑。
对不起，妈妈，你的计划是让我活着。
但我的选择，是让所有真相，都活下来。
我闭上眼睛，将针头，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