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
许心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经过激烈内心挣扎后的冷澈。
门铃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来的是刘世轩的助理,恭敬地请他去酒店餐厅用早餐,并表示刘总已在等候。
餐厅里,刘世轩神采奕奕,显然对今天的活动充满期待。
他面前摆着精致的早点,但心思显然不在食物上。
“许师傅,休息得如何?”刘世轩热情地招呼许心坐下,示意侍者上餐。
“还好,劳刘总挂心。”许心坐下,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那就好!”刘世轩搓了搓手,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刚接到确切通知,最终预展,也就是上手环节,定在今天下午五点,还是在昨晚那个私人会所。”
许心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这次规则更明确了,”刘世轩继续说道
“每件重点拍品都会有专属的鉴赏时段,允许受邀的资深藏家和其顾问上手细察,可以使用自带工具,但严禁任何形式的破坏性检测。主办方也会提供高倍放大镜和特定角度的强光灯。这可是真正的‘过手’环节,眼力、经验、手感,缺一不可!”
他的语气带着行家间的默契和期待,随即话锋一转,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精致的拍品图录,翻到做了标记的几页,推到许心面前。
“许师傅,经过昨晚的初步观察和您的点拨,我心里大致有了几个目标,想再听听您的意见,今天上手也好有的放矢。”
他指着图录,一一说明:
“首先,是这幅明代吴门画派的青绿山水手卷。”刘世轩点着昨晚许心也看过的那幅画
“您昨晚也肯定了,开门见山,气息纯正,笔墨精到,保存完好。书画市场一直稳健,这
幅作为我的主要目标之一,稳妥。”
许心颔首,这幅画确实没问题。
“其二,是那件清康熙仿明永乐青花压手杯。”刘世轩手指移动
“您点出了其慕古而不泥古的特点,康熙仿永乐精品,本身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都极高,器型小巧精致,适合把玩。”
“第三,”刘世轩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更重的分量,手指点向了图录上那件占据整页篇幅的器物——
“明永乐青花携琴访友图大罐”。
许心的心脏随着他手指的落下,微微缩紧。
“这件罐子,昨晚杜老和马昀都极为推崇,气势实在太足了!”
刘世轩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虽然墨云小姐有些不同看法,但杜老也说了,需上手才能定论。我相信杜老和您的眼力!如果上手后确认无误,这件将是我本次拍卖会的核心目标!哪怕溢价,也势在必得!”
他又指向另外两件:“还有这件商周时期的青铜爵,纹饰清晰,皮壳老道;以及那尊我们昨晚看过的明代白玉仿古彝器,玉质和雕工都是上乘。这几件,都作为备选。”
刘世轩说完,期待地看向许心:“许师傅,您看这几件,从您的专业角度,下午上手时,我们重点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尤其是那件永乐青花大罐,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争议在那儿。”
许心看着图录上那件青花大罐的图片,雄浑的器型,浓艳的青花,仿佛透过纸面散发出无形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和专业。
“刘总选的这几件,眼光都很精准。”他先肯定了刘世轩的选择,然后将手指点在那件大罐上
“至于这件永乐青花罐,争议确实存在。下午上手,我们需要重点关注几个关键点。”
他的语调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问题:
“第一,手感。永乐大罐胎体厚重,手感沉实压手是重要特征,我们需要感受其重量分布是否匀称,是否有不该存在的‘轻飘’感。”
“第二,胎釉结合处。用强光侧打,仔细观察底足、口沿等胎釉结合部位,感受其过渡是否自然圆润,有无人工打磨或后期处理的生硬感。”
“第三,微观老化痕迹。在放大镜下,观察釉面气泡的分布、老化状态,以及青花料深入胎骨后形成的铁锈斑,其形态、分布是否真正符合数百年自然形成的规律。”
“第四,整体气韵。这是最玄妙,但也可能最致命的一点。需要静心感受器物整体的流畅度,画意的连贯性,是否存在因拼接或后加笔而导致的细微‘气断’或匠气。”
他抬起眼,看向刘世轩,眼神深邃:“真与假,往往就在这些最细微的差别之间。届时,我会仔细查验,给您一个尽可能准确的判断。”
刘世轩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信赖的神色:“有许师傅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午,全仰仗您了!”
许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低头慢慢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味同嚼蜡。
他知道,下午五点,当他的手真正触碰到那件父亲亲手“再造”的青花罐时,才是对他内心真正的考验的开始。
他必须演好这场戏,为了那个在黑暗中独行的身影。
只是这戏,每演一分,都像是在他坚守的信念上,刻下一道新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