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凤凰山。伏蛟谷两侧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沉默地耸立。谷地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与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交织在一起。
落鹰涧主寨方向,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刻意营造出一种疲惫不堪、戒备松弛的假象。然而,在伏蛟谷两侧高地的反斜面阵地及预先构筑的工事后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叶飞羽身披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站在左侧高地一处精心伪装过的观察点上。他的面前,二十尊黝黑的“没良心炮”呈扇形分布,粗短的炮口微微上扬,对准了下方狭窄的谷地。炮身用树枝和泥土进行了简单的伪装,炮手们屏息凝神,蹲伏在炮位后的掩体里,手中紧握着火把和点火杆,目光不时瞟向观察点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命令。更远处,“火龙出水”的发射架也已就位,长长的火箭弹体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
右侧高地上,杨妙真亲自坐镇。她已卸下显眼的猩红披风,身着轻甲,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漆黑一片的谷口。她的身边,是换装了复合板甲鳞片的“铁壁”营精锐,厚重的甲叶在轻微动作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们手中的兵刃,无论是长枪还是战刀,都在夜色中收敛了锋芒,只待那雷霆一击之后,便化作收割生命的死亡浪潮。
谷地之中,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工兵们趁着夜色布设的“震天雷”雷场和猛火油陷阱,如同潜伏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踏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山风穿过谷地,带来远方隐约可闻的——那是叛军营地方向传来的集结号角与人马喧嚣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来了。”叶飞羽身边,一名耳力极佳的亲兵低声道。
叶飞羽微微颔首,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是他在莽山利用水晶磨制的简陋版本,但足以在微光下观察远处。只见伏蛟谷的入口处,黑影开始蠕动,如同决堤的浊流,缓缓涌入谷地。先是密集的脚步声,然后是兵甲碰撞的铿锵声,战马偶尔的嘶鸣声……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汇聚成一股沉闷而庞大的声浪,压迫着守军每一根神经。
史天泽用兵老辣,并未一窝蜂涌入。最先进入的是数千手持盾牌和轻兵器的步兵,他们行动谨慎,队形相对松散,显然是负责试探和清除障碍的先头部队。他们小心翼翼地推进,不时用长矛戳刺地面,检查是否有陷阱。
然而,叶飞羽布设的“震天雷”引信何其刁钻?绊发、拉发、压发,多种引信结合地形设置,岂是简单探查所能尽数发现?
“砰——!”
一声不算响亮但异常清晰的爆炸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一团火光在谷地前端猛地闪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叛军士兵踩中了绊发雷,小腿瞬间被炸断,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这声爆炸,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有埋伏!”
“小心脚下!”
惊慌的呼喊声在叛军先头部队中响起,队形出现了一丝骚乱。
负责指挥先头部队的叛军将领大声呵斥,试图稳住阵脚。但就在此时,更多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轰!”“轰!轰!”
谷地前段,一团接一团的火球腾空而起,破片和铁蒺藜在爆炸的作用下四散飞射,无情地收割着周围的生命。改进后的“震天雷”威力远超叛军想象,每一枚爆炸,都能清空一小片区域,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叛军试图举盾防御,但来自脚下的爆炸和四射的破片,让盾牌的效果大打折扣。
先头部队瞬间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推进速度戛然而止。
后方,正在谷口督战的史天泽听到前方接连传来的爆炸和惨嚎,眉头紧锁,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果然有埋伏!哼,黔驴技穷,不过是些机关陷阱!传令前军,不要慌乱,分散通过,盾牌护住头顶脚下!中军骑兵准备,一旦前军清理出通道,立刻给我冲进去!”
他依然认为,这只是守军利用地形进行的最后顽抗。
然而,就在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前军叛军顶着伤亡,试图分散阵型,继续向前摸索之时——
伏蛟谷两侧高地,叶飞羽看准了叛军先头部队已大部分进入雷场,后续部队正在涌入谷口,队形最为密集的时刻,猛地挥下了手臂!
“神机营!目标谷地中段至后段,覆盖射击!放!”
命令通过预先设置的铃铛和旗号瞬间传达到所有炮位和发射阵地。
下一刻,天地为之变色!
首先是那二十尊“没良心炮”发出了怒吼!
“咚!咚!咚!咚——!”
沉闷如巨槌擂鼓的发射声连绵响起,仿佛大地都在颤抖。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热火焰,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了高地。一个个用麻布紧紧包裹、重达数十斤的特制火药包,带着死亡的呼啸,划出低伸的弹道,砸向谷地中叛军最为密集的区域!
这些火药包甚至不需要直接命中,它们在人群上空或者附近轰然炸响!
“轰隆隆——!!!”
前所未有的巨大爆炸声浪席卷了整个伏蛟谷!声音不再是清脆的爆鸣,而是如同夏日闷雷直接在耳边炸开,震得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每一个火药包的爆炸,都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坑,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手,将半径十数步内的叛军连人带马狠狠掀飞,撕扯!距离稍近的,瞬间粉身碎骨,稍远的也被震得耳鼻出血,内脏碎裂,倒地不起!一时间,谷地中段血肉横飞,人仰马翻,仿佛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犁过一遍!
这从未经历过的、远超认知的恐怖打击,让所有叛军,从普通士卒到将领,全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耳鸣!
“没良心炮”的第一轮齐射尚未完全停歇,另一侧高地上的“火龙出水”也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咻——咻——咻——!”
五十具发射筒次第点火,一道道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如同择人而噬的火龙,带着刺耳的尖啸,从高空俯冲而下,覆盖向谷地后段和正在涌入谷口的叛军后续部队!
火箭的精准度或许不及火炮,但其密集的覆盖和强大的心理威慑力,此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轰!轰!”
火箭弹接连不断地砸入叛军人潮中,爆炸声连绵不绝,火光四起,引燃了枯草,甚至点燃了叛军士兵的衣甲。谷口处一片大乱,人马互相践踏,试图前进的后续部队被这从天而降的火雨彻底打懵,进退维谷。
“天罚!这是天罚啊!”
“快跑!守军有雷神助阵!”
“魔鬼!他们是魔鬼!”
崩溃,如同瘟疫般在叛军中迅速蔓延。无论是幸存的先头部队,还是被火力覆盖的中后军,所有的勇气和纪律,在这超越理解的毁灭力量面前,都荡然无存。士兵们丢盔弃甲,惊恐万状地调头向后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将领的呵斥、督战队的刀锋,此刻都失去了作用,反而在混乱的人流中被冲散、踩踏。
史天泽在谷口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从志在必得的进攻态势,变成了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那如同麦秆般被成片收割的生命……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的战争认知。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握着缰绳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大帅!快撤吧!前军完了!中军也乱了!” 亲兵统领一把拉住史天泽的马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史天泽猛地回过神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他知道,败了,一败涂地!不仅仅是这场战斗的失败,而是……他或许永远也无法战胜那个拥有鬼神手段的叶飞羽了!
“鸣金……收兵……”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无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而就在叛军彻底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向谷外溃逃之时——
伏蛟谷两侧,响起了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
“咚!咚!咚!”
“铁壁营!前进!” 杨妙真清冽高昂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高地!
“杀——!”
身披板甲鳞片,如同钢铁堡垒般的“铁壁”营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两侧高地俯冲而下!他们手中的破甲锥头箭率先抛射,精准地点名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叛军军官和督战队。紧接着,长枪如林,战刀雪亮,他们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楔入了混乱不堪的叛军溃兵之中!
这不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精神彻底崩溃、毫无阵型可言的叛军,在武装到牙齿、士气如虹的“铁壁”营面前,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撕裂、粉碎。杨妙真一马当先,九转梨花枪化作道道索命银光,所过之处,叛军如同割草般倒下。
与此同时,落鹰涧主寨方向,寨门大开,赵昆率领所有还能战斗的守军,如同猛虎出柙,配合着“铁壁”营,对溃逃的叛军发起了全面的反击和追击!
伏蛟谷,彻底变成了史天泽叛军的坟场。火光、浓烟、爆炸声、喊杀声、哭嚎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战争交响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叶飞羽依旧站在观察点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的炼狱景象。现代知识催生出的暴力,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展现出了其碾压性的恐怖。他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恍然——历史的车轮,或许真的被他用火药和钢铁,撬动了一丝轨迹。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凤凰山。光芒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伏蛟谷内尸横遍野、焦土狼藉的惨状。一面残破的“史”字大旗,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在晨风中无力地飘动,仿佛在为这场注定将被载入史册的惨败,做着无声的祭奠。
钢铁风暴过后,凤凰山迎来了一个新的黎明。只是这黎明的底色,是如此的猩红与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