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虎的自行车前轮刚拐进村委会院子，车闸就“吱呀”一声咬死。他跳下来，裤管卷到小腿肚，鞋帮上全是泥点子。
“李哥！时间到了！咱们该出发了！”
李慕白正蹲在保温箱旁用湿布擦接口，听见声音头都没抬：“我知道。”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走进屋角拎出一个裹着棉被的木箱。苏婉清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红布包好的文件，眉头微蹙。
“真要现在走？拖拉机还没烧热呢。”她说。
“晚一分钟，他们就多一分机会造势。”李慕白把箱子放进后斗，又检查了一遍锁扣，“李富贵那家伙，最喜欢搞这种‘大局已定’的戏码。”
苏婉清哼了一声：“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租摄像机开发布会？咱村放电影都没这么排场。”
王铁柱从隔壁探出头来：“我刚听说，他还请了县城广播站的人，说是要现场播报‘本土品牌崛起’。”
“那就让他播。”李慕白拍拍手，“等会儿直播变翻车，更有看头。”
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冲出村子时，天刚亮透。李慕白坐在后斗里，一手扶着保温箱，一手按着文件袋，颠得牙帮子直打颤。苏婉清坐旁边，把红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时不时瞄一眼他绷着的脸。
“你别到时候上去就呛声。”她低声说，“先让他们把话说完。”
“我不急。”李慕白咧嘴一笑，“我最喜欢看人吹牛吹到一半，突然发现裤腰带断了。”
进了县城，商标局门口果然围了一圈人。红色横幅挂在台阶上：“热烈庆祝‘紫晶果’品牌花落李氏农业！”下面摆着一张桌子，李富贵穿着崭新的蓝卡其布外套，胸前别着钢笔，正对着摄像机咧嘴笑。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是个大日子！”他声音洪亮，“我们李家，终于为咱们本地农产品打响了第一枪！”
记者举着本子记了几句，有人问：“这商标是国家批的吗？”
“当然！”李富贵一挥手，掏出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受理通知书在这儿！编号清清楚楚！下一步就是正式注册，板上钉钉的事！”
人群嗡嗡议论起来。不少人点头称是，还有人说：“人家有关系，办得快也正常。”
李慕白站在人群外，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着保温箱边缘。苏婉清拽了拽他袖子：“赵小虎呢？”
“早进去了。”他不动声色地朝侧门扬了扬下巴。
赵小虎确实已经溜了进去。他换上了旧邮局的绿制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邮包，嘴里喊着“加急件”，一路穿过办公区，直奔后台机房。门卫拦了一下，他掏出一张写着“农科院特投”的单子晃了晃：“火烧眉毛的事，误了算你的。”
门卫皱眉，但还是放行了。
机房里，值班员正泡茶，见他进来也没多问。赵小虎熟门熟路地摸到终端机前，假装登记，实则从袖口抽出一根细线，插进数据接口。屏幕上跳出登录框，他飞快输入一串字符——这是他前两天冒充快递员时记下的临时权限码。
系统进了。
他点开商标审核队列，找到“紫晶果”条目，鼠标悬停三秒，点击“标记为测试样本”。再勾选“同步主屏公告”。
“搞定。”他拔线，顺手把桌上的茶杯挪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面大厅，主持人正请李富贵展示证书编号。
“各位请看，这个编号——”李富贵得意洋洋地举起文件，“，国家商标局官网可查！”
话音未落，大厅正中的电子屏“滴”了一声，自动刷新。
红色弹窗跳出来：
【警告：编号为内部测试数据，不具法律效力】
全场静了两秒。
接着哗然四起。
“啥意思？测试数据？”
“那就是假的？”
“他拿个试验品来骗人？”
记者们刷地调转镜头，齐刷刷对准李富贵。他脸上的笑僵住了，嘴巴张了张，结巴道：“这……这系统出错了！肯定是出错了！我明明交了钱！找的是熟人！”
“那你问问熟人，为啥测试号能打印出来？”有人冷笑。
李富贵回头想找工作人员撑腰，却发现窗口办事员正皱着眉看着屏幕，摇头嘀咕：“谁把测试数据推出来了？乱套了。”
这时，李慕白往前走了几步。
他没大声嚷嚷，也没激动挥舞文件，只是平静地从苏婉清手里接过那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证书。封面烫金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注册证”。
他翻开第一页，编号、类别、申请人、商品范围，清清楚楚。最下方，鲜红公章压着日期——就在昨天签发。
“真正的注册。”他把证书举高一点，“不需要靠横幅和摄像机撑场面。”
人群安静下来。
有记者凑近拍照，看清公章后低声惊呼：“是真的！他们才是合法注册人！”
李富贵脸色发青：“你……你什么时候办的？我明明早一步提交！”
“你提交的是申请。”李慕白收起证书，弯腰打开保温箱，“而我拿的是结果。区别在于——”他拿出一颗紫得发亮的番茄，“产品够硬，流程走得通。”
那果实饱满圆润，表皮泛着油亮光泽，跟市面上常见的品种完全不像。围观者伸长脖子看，有人忍不住问：“能尝吗？”
李慕白点头，递给工作人员一把小刀。切开瞬间，汁水迸出，香气扑鼻。尝了一口的人眼睛都亮了：“这甜度，这口感……比上次见过的强太多了！”
“这是我们培育的第二代紫番茄。”苏婉清接过话，“产量更高，抗病更强，糖度提升百分之二十以上。”
她举起一张手写卡片，字迹工整：“这是中国农民自己种出来的品牌。”
掌声不知从谁那儿开始，慢慢响了起来。
李富贵站在原地，像被抽了筋。他想辩解，张了张嘴，却听见广播站的人对他摇头：“李老板，这事儿我们没法报了，你那证书是测试版，等于没注册。”
“不可能！”他猛地扑向屏幕，“一定是他们动了手脚！有人黑系统！”
工作人员立刻拦住他：“别闹了，测试数据是你自己提交的关联信息，责任在申请人。你要申诉，去走正规流程。”
“我……我……”他指着李慕白，手指发抖，“你们串通好了的！”
“你可以查。”李慕白把保温箱合上，“欢迎随时来村里看种植基地，看灵田，看黏土窑，看怎么从一粒种子做到一个品牌。”
苏婉清补了一句：“顺便吃顿饭，我们村的炖肘子，比吹牛下饭。”
周围哄笑起来。
李富贵嘴唇哆嗦几下，最终低着头挤出人群，背影狼狈得像条淋雨的狗。
记者们围上来采访，问题一个接一个。
“李同志，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完成注册的？”
“这品种有没有申请专利？”
“未来会不会成立合作社统一运营？”
李慕白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见赵小虎从侧门出来，冲他微微点头，嘴角难得扬起。
他刚松口气，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
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快步走来，胸口别着工作牌，直奔他面前，语气严肃：“你是李慕白？刚才那个系统操作，是你指使人干的？”
李慕白看了他一眼，没慌，也没躲。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操作。”他笑了笑，“我只知道，真相藏不住，假的，终究成不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