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那张写着“候选”的标签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裤兜最里层。苏婉清盯着他动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记录卡边缘：“他们收了菜，也收了卡，可没说啥时候签合同。”
“快了。”李慕白拍了拍衣兜，“菜能留下，说明他们缺的就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供货方。咱们这套流程，别人抄都抄不来。”
王铁柱蹲在门槛上啃窝头，含糊道：“李富贵那家伙昨儿还在供销社吹牛，说他跟百货大楼采购处‘沾亲’，不会让咱们独占这活儿。”
“沾亲？”李慕白笑出声，“他亲爹是骡子还是马？能拉进县城一筐菜？”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急促。老支书张大山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一张纸条，眉头拧成疙瘩：“慕白，百货大楼来人了，让你今儿下午两点去谈合同。”
“真来了？”王铁柱差点噎住，连忙灌了口凉水。
“来了。”老支书递过纸条，“可我刚听供销社老刘说，李富贵一大早就骑车进城了，说是‘代表窑火片区联合供应组’，要一块儿谈。”
苏婉清眼神一冷：“他什么时候成‘代表’了？谁选的？”
“谁给好处，谁就是代表。”李慕白把纸条折好，塞进内袋，“走，咱们也进城。今天这合同，得签得明明白白。”
下午一点四十五，百货大楼后仓会议室。王经理坐在桌边，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李慕白刚进门，就看见李富贵已经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身崭新的蓝布衫，袖口还别着钢笔，活像刚从县革委会开会回来。
“哟，来得挺早啊。”李慕白笑着打招呼，“李大哥今天这身，是准备当干部？”
李富贵眼皮都没抬：“我这是为集体办事，穿得正式点，免得人家说咱乡下人没规矩。”
王经理抬头：“人都齐了，开始吧。李慕白，你们的样品通过了初审，现在谈供货条款。”
李慕白刚要开口，李富贵一拍桌子站起身：“王经理，等等！我代表‘窑火片区联合供应组’，正式提出——咱们两家得一块儿供，不能一家独占。”
王经理皱眉：“你们还有联合组？我怎么没接到申报？”
“刚成立的！”李富贵理直气壮，“窑火村就这么大，资源得共享！我提议，从今往后，每批菜出村前，必须经我验货签字，确保品质统一。”
苏婉清冷笑：“你验货？你连火土比例是啥都搞不清吧？”
“我不懂？”李富贵梗着脖子，“我可知道你们那‘灵田专供’听着就不像正经地里长的！是不是用了啥歪门邪道？”
李慕白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叠记录卡，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王经理，这是我们过去三个月的排产记录、采摘时间、质检人、运输人，每一筐都能查到源头。火印编码也做了备案，一查一个准。”
他又抽出一张手绘表格：“这是县城近三月蔬菜价格波动。李富贵同志说要‘统一验货’，可他家没冷链，没包装线，连记录卡都没有。要是每批都等他签字，光耽误的时间，损耗就得涨三成。您是要稳定供货，还是要多一道卡脖子的环节？”
王经理盯着表格，缓缓点头：“有道理。”
李富贵脸涨得通红：“你这是排挤我！我可是村里的积极分子！”
“积极分子不等于供货商。”李慕白笑眯眯，“要不这样，您也送一筐菜来，咱们当场比一比？记录卡、包装、质检流程，一样不少。您要是能过王经理这关，我二话不说，让您当‘联合组长’。”
李富贵噎住，半天憋出一句：“合同签了也活不过三车。”
李慕白装没听见，转向王经理：“我们提议，先试供一周，每天三十斤，三日后根据销售反馈决定是否扩量。这样您风险小，我们也有机会证明自己。”
王经理沉吟片刻：“行，就按你说的来。”
正要签字，门卫突然探头：“王经理，刚才李富贵同志留的样品，被雨淋湿了，记录卡糊了，没法留底。”
李慕白一笑，从内袋抽出五份副本：“我们习惯留底，以防万一。”
王经理接过副本，终于提笔签字。笔尖顿了顿，忽然抬头：“你们这‘火土比例’，是祖传的？”
“祖传的。”李慕白眨眨眼，“祖上烧窑的，土里混了点秘方，代代传下来。”
王经理没再问，合同落笔。
李富贵冷笑着起身，临走前看了李慕白一眼：“你这合同，签得容易，守得住难。”
李慕白送他到门口，顺口问：“李大哥，最近咋突然对运输这么上心？听说你在收旧车轴？”
“闲着也是闲着。”李富贵皮笑肉不笑，“总得为集体多想想路子。”
回村路上，王铁柱直挠头：“他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咱这合同是签了，可我咋觉得后脊梁发凉？”
“合同是纸，路是泥。”李慕白摸着裤兜里的合同副本，“他今天没硬抢，反而认栽，说明他在盘更大的局。”
苏婉清忽然道：“他问‘灵田专供’的时候，眼神不对。不是怀疑，是算计。”
“算计啥？”王铁柱不解。
“算计咱们的命门。”李慕白低声，“咱们的菜快，靠的是火土轮作。可火土再灵，也得靠人运。胶轮车、土路、早出晚归——哪一环断了，整条线就得瘫。”
王铁柱一拍大腿：“对啊！我前两天还说要给车轴加弹簧，他听见了！”
“所以他现在收旧零件，打听偏道。”李慕白眼神一沉，“他不是要抢合同，是要断咱们的路。”
当晚，李慕白把王铁柱叫到院里，摊开一张手绘路线图：“从村口到县城，七条岔路，三条主道。你之前试跑的那条，石头多，坡陡，车轴最容易断。”
“我正想说呢，那条路得换。”王铁柱指着图，“可咱没别的路可选啊。”
“有。”李慕白用炭笔圈出一条小道，“这条，穿老林子，绕石崖，少两里地，但没人走。你明天带车去试，白天走，别赶夜路。”
“为啥不夜走？省时间啊。”
“夜走看不见坑。”李慕白盯着他，“李富贵要是真想动手，肯定挑黑灯瞎火的时候。咱们白天试跑，一来练手，二来——让他看清楚，咱们早有防备。”
王铁柱咧嘴：“你这是逼他亮招？”
“不亮也得亮。”李慕白收起图纸，“记住，每段路记下时间，每个坑标上记号。咱们不光要送货，还得把路‘吃’进肚子里。”
第二天一早，王铁柱推着胶轮车出门，车轴上了新油，筐底垫了双层干草。李慕白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旧铁片，是昨夜从废料堆里捡的。
苏婉清走过来：“你真信他敢在路上动手？”
“不是信不信，是防不防。”李慕白把铁片塞进车轴缝隙，“这玩意儿不起眼，可要是有人半夜拧松螺丝，它一震就掉，车立马歪。咱们听见响动，就知道有人动过手脚。”
苏婉清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想的这招？”
“昨儿他冷笑那句‘活不过三车’的时候。”李慕白笑了笑，“人要真想赢，光守不行，得让对手知道——你连他想咋出招，都算准了。”
正说着，村口传来动静。老支书张大山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到李慕白跟前，压低声音：“富贵今天去了镇上广播站。”
李慕白眼神一凝。
“广播站？”苏婉清皱眉，“他去那儿干啥？”
“还能干啥？”老支书冷笑，“嘴皮子比车轮子快的人，从来不怕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