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大胜的余韵,如同塞外强劲的北风,持续鼓荡着京师的每一个角落。萧景珩的名字,已不仅与诗才、干吏相连,更镀上了一层“扬威域外、不战屈兵”的金色光环。其所作《出塞》、《雁门太守行》两诗,被士林誉为“边塞诗之绝唱”,抄录传诵者不绝,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萧景珩,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青鱼巷府邸门前车水马龙,贺帖堆积如山,他皆以谦和之态应对,吩咐管家妥善处置,自己则更多时间埋首于书房。案头不再是诗词典籍,而是日益增多的各部院文书、边关军报、钱粮奏销副本——那是“参议朝政机务”身份带来的新责任,也是元景帝对他更深层次的考验与期许。
这一日,例行朝会,元景帝并未再对雁门关之功过多赘述,仿佛那惊天封赏已是定论。然而,在议及北疆边务及与匈奴后续交涉时,皇帝却频频垂询萧景珩的意见。
“文安伯,”元景帝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视,“依你之见,匈奴此番受挫,其单于庭是真有意缓和,还是缓兵之计?”
萧景珩出班,略一沉吟,朗声答道:“回陛下,匈奴狼子野心,素无信义可言。此番文会受挫,其锐气暂减,然其部族劫掠之性难改。臣以为,当前确是其内部纷争未平、需时间喘息之机。我朝当趁此良机,加固边关防务,屯田练兵,示之以强,绝不可松懈。同时,可循其释放战俘、归还遗骸之诺,步步为营,逼其兑现,以观其诚意。若其阳奉阴违,则我强军备战,自有应对;若其确有缓和之心,亦可借此通道,渐次规束,以求边境暂宁。”
他一番分析,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策略,不卑不亢,切中要害。元景帝闻言,微微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随即,又就漕运改良、江南税赋等事征询其看法,萧景珩皆能依据在户部所见所闻及平日思考,提出切实中肯的建议,虽未必尽善尽美,但其思路之清晰、见解之独到,已令不少资深朝臣暗自心惊。
这番当庭奏对,其意义远胜于重复的封赏仪式。它向满朝文武昭示:这位新晋的文安伯,并非仅凭诗才或一时之功幸进,而是真正具备了参与国家机要的见识与能力。皇帝对其的信重,已从荣宠赏赐,深化为实质性的倚重。
退朝之时,丞相赵崇明依旧面带温和笑意,与几位阁臣一同向萧景珩道贺,言谈间满是“后生可畏”、“国家栋梁”的赞誉。甚至主动提及:“景珩如今参预机务,若有不明之处,或需各部协调,尽管来寻老夫,定当鼎力相助。” 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副悉心栽培后辈的贤相模样。
萧景珩依旧恭敬回礼,言辞谦逊:“丞相厚爱,下官惶恐。下官年轻识浅,日后还需丞相与诸位老成人多多提点。” 目光交接的刹那,他清晰地捕捉到赵崇明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封般的寒意,那是一种被触及根本利益后的警惕与杀机,远比以往的忌惮更加深沉。
回到府中,萧景珩屏退左右,独坐书房。窗外春日融融,他却感到一丝寒意。今日朝堂之上,皇帝越是倚重,赵崇明的笑容就越是“真诚”,这背后的凶险便越大。他如今爵位在身,参预机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彻底站在了权力博弈的最前沿,再无退路。赵崇明绝不会坐视自己羽翼丰满,下一次的暗算,必将更加致命,且会直指要害——或是他的名声,或是他的根基。
他轻轻握住腰间那枚梁婉清所赠的玉佩,温润的触感带来片刻安宁。与公主之间那份情愫,是他在这冰冷旋涡中唯一的暖色。然而,这份情愫,也因他地位的骤升而面临着更现实的考量。皇后的赏赐和暗示,如同无形的标尺,丈量着他与那座宫阙之间的距离。他需要更多的功绩,更稳固的权柄,才能拥有守护这份情感的资格。
“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景珩轻叹一声,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铺开纸张,开始梳理近日阅看的边关军报与户部钱粮数据。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深入地掌握朝局动向,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风浪中,不仅自保,更能破浪前行。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埋首案牍之时,丞相府幽深的密室中,赵崇明正对着一张写满密语的纸条冷笑。纸条上,是关于江南某位隐士“偶然”发现一批“前朝诗稿残卷”的消息,以及关于萧家祖上某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海外贸易旧账的“线索”。
风暴,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已然开始凝聚。萧景珩的荣宠之路,每一步都踏在更深的漩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