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拉斯洛与比安卡并肩走出米兰大教堂沉重的青铜大门,踏入广场的瞬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衣衫褴褛却面带激动笑容的贫民、工匠和小贩,他们奋力向前涌动着。
他们口中高声呼喊着“拉斯洛殿下!”、“维斯孔蒂家族万岁!”的名字,声音汇聚成一片感恩的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面包的香气和一种节日般的喧嚣。
这绝非偶然的自发场面,而是一场精心策划、不惜成本的恩施表演。
幕后主导这一切的,正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女公爵,菲利帕·玛丽亚·维斯孔蒂。
她既然已下定决心将宝押在拉斯洛身上,为比安卡铺设一条尽可能光明的道路,初次出手便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与决断——既然出手,便全力以赴,力求完美。
她几乎动用了米兰公国所有可调动的兵力。
身着鲜明甲胄的卫兵们组成坚固的人墙,有效地将汹涌的人流阻挡在安全距离之外,维持着喧嚣却有序的场面。
每一处关键位置都有军官警惕地巡视,确保弥撒的万无一失。
更彰显其财力与决心的是那前所未有的慷慨布施。
长桌上堆砌如山的不再是寻常的干硬黑面包,而是难得一见的、掺了少许细白面粉的软面包,甚至每一份都配上了一小块乳酪和一杯淡啤酒!
这远超寻常恩施的标准,足以让最挑剔的乞丐也感激涕零。
执掌米兰一生所积累的惊人财富,此刻正被这位母亲毫不犹豫地倾注出来,化为最直观的声望与民心,为她心爱的女儿及她那花心的丈夫铺路。
拉斯洛立于台阶之上,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欢呼。
他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冷静地扫过全场,将公爵这份沉重而奢华的“投资”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微微侧过头,对身旁的比安卡低声道:“金钱也是统治的必要因素。”
比安卡则被这宏大的场面深深震撼了。
她看着下方那些因得到食物而无比感激、进而对拉斯洛和她的家族爆发出真诚爱戴的人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看着阳光下闪耀的士兵盔甲和堆积如山的食物,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激动、茫然与隐隐不安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靠近拉斯洛,仿佛需要从他沉稳的气息中汲取力量。
女公爵并未亲自现身,她或许正站在城堡某扇高大的窗后,远远凝视着广场上那对她精心促成的“璧人”,凝视着她女儿在那位黑发少年身旁既羞涩又骄傲的身影。
对于这位母亲而言,今日耗费的金币与人力,不过是她为女儿未来所能支付的最微不足道的定金。
她一生的经营与积累,不正是为了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有能力为她唯一珍视的孩子,铺就一条通往“富贵”的坦途吗?
这位统治米兰多年的女公爵,其眼光与魄力远非寻常贵族可比。
在她看来,今日撒出去的每一枚金币,都不是消耗,而是投资;动用的每一分兵力,都不是浪费,而是威慑。
她深谙政治经济学最原始的法则:前期的投入越慷慨、场面越轰动,带来的声望回报就越丰厚,未来能撬动的资源就越大。
只要比安卡能凭借这番运作在米兰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现在花出去的,将来都能成倍地赚回来。
这是一场豪赌,但她计算得清清楚楚。
甚至,在她内心最深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自己这个在感情上略显笨拙的蠢女儿,最终真的只是为那个哈布斯堡的臭小子做了嫁衣。
就算白白耗费了家族的心血资源而未能完全掌控米兰——只要那小子能确保比安卡一生的尊荣与安稳,她这个当母亲的,也认了!
这份算计背后,终究藏着一份孤注一掷的母爱。
至于维斯孔蒂家族内部那些对此颇有微词、暗地私语的旁支成员?
那枯坐在椅子上的女公爵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哼,她们最好记住:她菲利帕·玛丽亚·维斯孔蒂,只是年纪大了,身体确实是不如往日强健,但她还没死呢!
她执掌米兰权柄数十载,积威深重,手段老辣。
那些躲在阴影里嘀咕的亲戚,若谁以为可以趁此机会挑战她的权威或破坏她的计划,大可以站出来试试。
她会用事实让所有人明白,这头守护着幼崽的衰老母狮,依旧能毫不费力地咬断任何挑衅者的喉咙。
而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拉斯洛并未沉溺于这虚幻的荣光。
他轻轻抬起手,那是一个并不激烈却自带威仪的动作,广场上的喧嚣竟奇迹般地随之逐渐平息下来。
无数双饱含期待的眼睛,聚焦在这位黑发少年身上。
他黑发黑瞳的样貌就像书籍中记载的罗马人般硬朗英俊,更大大增加了人们对他的好感。
看一个给你发面包的帅哥讲话,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他没有走向临时搭建的高台,只是依旧站在教堂门前的石阶上,仿佛与众人平等对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清晰传遍了广场的前端,并通过身旁侍从的重复,波浪般向后传去。
“米兰的公民们,”他开口,语气平和而真诚,没有丝毫贵族式的拿腔拿调,“愿主的平安与你们同在。”他先以一句简单的祝福拉近了距离。
“我看到了你们脸上的笑容,”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仿佛在与许多人进行眼神交流,“也闻到了面包的香气。”他顿了顿,让这简单的话语深入人心。
“食物能填补饥饿的肠胃,而希望,总能温暖疲惫的心灵。”他的声音稍稍提高,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愿今日这份来自维斯孔蒂家族的慷慨,以及来自教会的祝福,能缓解你们心灵与肉体的饥饿。”
紧接着,他极其自然地将身侧略显紧张的比安卡轻轻引至稍前的位置,他的动作带着尊重与鼓励,而非强行推搡。
“而这份带来‘食物’与‘希望’的善举,”他继续说道,目光落在比安卡身上,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离不开我身旁这位有些害羞却善良的比安卡·维斯孔蒂小姐的深切关怀。是她始终记挂着需要帮助的人。”
他没有给她冠以任何夸张的头衔,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名字和“善良”这样的词汇,将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贵族少女形象,轻柔却深刻地烙印在民众心中。
甚至还用了一个“害羞”这样带有些许缺点的性格拉近人们与她的距离,她就像每位人都喜欢的那个家里善良又害羞的孩子。
最后,他再次面向众人,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简洁的十字:“愿上帝保佑米兰,保佑每一位心系米兰、心怀善念的人。阿门。”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没有空泛的承诺,没有冗长的说教,只有对当下的肯定、对未来的期许,以及一份恰到好处的、将功劳归于维斯孔蒂家族的谦逊与智慧。
他不像上次那样刻意的使用各种语言、名词来向那些贵族老爷们展示他的潜力,而是使用亲民的、简单的意大利语来赢取所有米兰公民的心。
正如我们前文所说:每个奥地利都应该是一个演讲家。
言语胜于刀剑,笔尖胜过干戈。
话音刚落,短暂的寂静后,更为热烈的欢呼声再次爆发开来。
“拉斯洛殿下!”“比安卡小姐!”“维斯孔蒂!”的名字被更加响亮地呼喊。
人们不仅为食物欢呼,更为这位尊重他们、言语真诚的殿下,以及那位被他亲口称赞的、善良的、又带着小缺点的小姐而欢呼。
拉斯洛微微颔首,坦然接受这敬意,随即自然地护着比安卡,开始缓步走向布施的长桌,亲自拿起一块面包,递给一位颤巍巍的老妇人,将这场盛大的政治秀,推向了又一个充满人情味的高潮。
比安卡跟在他身旁,脸颊因激动和羞涩而通红,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被认可与被重视的暖流。
而在广场后方,城堡某间悬挂着厚重绒帘的书房内,年迈的米兰女公爵菲利帕·玛丽亚·维斯孔蒂正凭窗而立,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棂。
她凝视着下方广场上那万众欢腾、齐声呼喊“拉斯洛”与“比安卡”名字的盛景,苍白得近乎枯木的脸上,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