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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三月七和丹枢将小鱼送回了她位于悠暇庭附近的小屋。站在小屋门前,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三人小幅度地挥了挥手,才慢慢推门进去。

返回若木亭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丹枢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中,而穹则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街景。三月七则不时偷偷瞄一眼丹枢,又看看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到若木亭后,丹枢面向二人,微微欠身:再次感谢二位出手相助。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我们这样的「天缺者」,年轻时免不了遭受欺辱。即使历尽了苦难,坐上了丹士长的高位…她抬起那只机巧手臂,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下,也依然对很多事束手无策。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因如此,在下才会对她说那些话…那些话在你们听来,一定很刺耳吧?她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可是,与她未来漫长生命中可能遭遇的一切相比,在下那番话,恐怕只能算是和风细雨。

三月七忍不住上前一步,粉色的眼眸中满是困惑与不忍:难道…仙舟这么厉害,都没有义眼之类的技术吗?应该可以帮到你们吧?

丹枢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无奈:长生种的身体状况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相貌妍丑,心智贤愚,身材高矮…这些全都自出生的那一刻被永久固定在了血肉基因之中。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远方的声音,许多在短生种处可以借由机巧或手术弥补的缺陷,对仙舟人反而回天乏术。因为无论采用何种手段,植入何等精妙的机巧,我们的身躯…都会复原回最初的模样。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眼眶,语气中透出一丝隐痛:我也曾不信邪,为自己装上过义眼。不过很快…被摘除的盲眼又再度生成原状,让我痛不欲生。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魇般的恍惚,而从那以后,这重获光明的片刻,反而变成了……永久灼痛我的记忆。

她抬起头,语气变得冷硬而绝望:对于长生种来说,「天缺」即是永恒的苦行,避无可避。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哼笑,哼,讽刺啊…很多「丰饶民」——也就是所谓「孽物」不会受此折磨。呵,至于「天缺」,大约是寿瘟祸祖为背叛者准备的诅咒吧。

三月七看着丹枢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怨恨的神情,小声道:你的脸色…变得好可怕…

丹枢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激烈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覆上那层温和的假面:不,没事了…是在下一时失言。她微微颔首,辛苦你们陪我走这一遭。我想,我在长乐天的心愿也暂时了却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些许:对了,在下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你们,以表谢意。但这还需要我准备一段时间…待到谢礼备好,在下会再联系你的。

三月七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眼睛亮了起来:礼物?!什么礼物?是好吃的吗?还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漂浮在空中的星也兴奋地插话:礼物!会是什么呀?仙舟的特产点心吗?还是什么有趣的机巧小玩意儿?

三月七听到星的话,努力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只能强装镇定地看着丹枢,等待她的回答。

丹枢只是神秘地摇摇头,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那我们就…暂时别过吧。

稍等,穹开口叫住了正准备转身的丹枢,我还有些疑惑想问。

丹枢停下动作,语气依旧温和:想问的话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穹凝视着丹枢空洞的双眼,缓缓问道:真的…没法治好「天缺者」吗?(他心中暗忖:难不成小鱼的眼睛没被我彻底治好?不能啊,我仔细检查过,视神经和眼球结构都已完美重塑…看来,梦比优斯的光之力,似乎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

丹枢耐心解答道:并非全部的「天缺」都是不治之症。在下的这只机巧臂就还算是活动自如。因为它不涉及任何侵入性的手术,只是在皮肤表面接收生物电讯号来运转。她再次指向自己的眼睛,但在下的双眼情况不同。视神经发育不全,现在只能依靠植入物来医治,但植入物很快会被仙舟人强大的恢复能力「排异」出去…那过程生不如死。

她轻轻叹息,列举道: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骨骼畸形、软组织缺失、先天性心脏病,等等等等。对于短生种来说,这些都可以靠人造器官和植入物来解决。但对于长生种来说,这些都是「天缺」。她甚至举了一个看似平常却无比折磨的例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你知道吗,虽然程度不同,但仙舟人大都受到口腔疾病和颞下颌关节紊乱的困扰。因为对于很多像仙舟人这样的生物来说,「智齿」都是需要尽早拔除的。可仙舟人做不到,仙舟人的智齿像竹子一样顽强,除之不绝,是一个终身的顽疾。你看,这就是「天人之舟」的真相…「天缺之舟」罢了。

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起来,丰饶的赐福还挺不…智能的,连身体的好坏优劣都分不出来。

丹枢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奇异的赞同:你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不过这份赐福,说到底也仅仅是一份原始的力量,连最基本的生命意识都算不上,又哪里会去分辨受体本身的好坏呢?

穹顺着这个思路,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亵渎的猜想:可星神不是无所不能的吗?难道,当初丰饶星神赐福的时候,就没考虑到那些天生残疾的人?总不能…丰饶星神,在成神之前没什么见识吧?只知道一味地给予、增殖,一点思考都没有?他摸了摸下巴,得出一个结论,那成为这样的星神,感觉还挺没意思的。

漂浮在空中的星立刻来了精神,一边倒立一边大声吐槽:哇!穹你这个想法好刁钻!不过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诶?所以成神到底要不要考资格证啊?考些什么?《星神行为规范》还是《赐福的自我修养》?

三月七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完全听到了星的吐槽,差点就习惯性地扭头接话。好在最后一刻她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发出一连串被强行压抑的咳嗽声:咳、咳咳…!她赶紧捂住嘴,脸颊憋得通红,眼睛都咳出了泪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尴尬地对着看向她的丹枢摆摆手:没、没事没事!就是突然…呛到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同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狠狠瞪了正在空中笑得打滚的星一眼。

丹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她压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星神的思虑,浩瀚如星海,又岂会和我们这些凡人一样?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敬畏,祂的行径,非我等所能揣测。

穹转移了话题:那,为什么「孽物」不会出现「天缺」?

提到,丹枢的语气变得复杂起来,她沉吟片刻,缓缓道:同受「丰饶」的转变,你可知道「丰饶孽物」和仙舟人的区别是什么?她微微抬起头,仿佛在向学生传授某种禁忌的知识,我以丹鼎司传授的学识,冥思苦想过这个问题。但内心只有一个答案。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并无差别。

唯一的差异在于,她继续道,声音压低,在于接受或背弃「丰饶」带来的长生种本性。她举出例子,丰饶民中凶残着称的步离人,曜青的狐人体内便流着和他们近似的血脉……但他们不是「孽物」而是「仙舟人」。她的结论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由此可见,「孽物」和「仙舟人」的区别,并非是一个生物分类学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孽物入仙舟,则仙舟之;仙舟入孽物,则孽物之。如是而已。

她的语气渐渐带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孽物们拥抱自己的本性,他们能毫无顾忌地改变自己的血肉,只为追求更强的躯壳。但这些手段,在仙舟之上,已是彻头彻尾的禁忌。她面向穹,反问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孽物中不会诞生「天缺者」了吧?

穹的目光锐利起来,他向前半步,几乎是不经意地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那你…了解「药王秘传」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丹枢的身体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但她控制得极好,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在下只是一介丹士,终日埋首于药方丹剂,不了解太复杂的因缘。她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语气淡然,只知道这是一群…自认为是「真正丰饶民」的仙舟人。我猜想,她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推测,他们或许只是将生命中太多的苦难,都归咎于自己先祖背离了寿瘟祸祖的命途,因而才想要靠重新成为「丰饶民」,来为自己、为族人寻求救赎之道吧。

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点了点头:是嘛。好了,我没疑问了,我们就先走了。

那我们就暂时别过吧,星小友,三月七小友。丹枢微微欠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穹和三月七转身离开。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后,三月七立刻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小声道:刚刚吓死我了!穹你怎么就直接问她药王秘传了啊?!不会暴露吗?我刚刚还以为,下一秒就要动手了呢!她甚至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确认丹枢没有跟上来。

飘在空中的星不知从哪掏出一包零食,兴奋地晃着腿:就是就是,我都准备好零食等着看戏了!反正有穹在,肯定超~精彩的!

穹的表情却十分轻松,甚至带着点无所谓:这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的暴露了,该头疼、该想办法周旋的也是她,不是我们。

星飘到穹面前,双手叉腰,一脸自信地插话:没错!到时候,咱们一招就能解决她!怕什么!

三月七扯了扯穹的袖子,压低声音:可是,我们不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吗?景元将军不是说,要留着她,让她把药王秘传的人都召集起来,再一网打尽吗?

这个嘛,穹狡黠地笑了笑,随机应变就好了。而且你看,我们这不是趁机更加了解仙舟上的这些隐秘和矛盾了吗?拓宽见识,这也是「开拓」的一部分嘛。他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先做。

什么事情?三月七好奇地问。

穹停下脚步,看向飘在半空中、正躺在意念沙发上悠闲喝着可乐的星,说道:星,咱们…该换回来了。

星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手里的可乐罐都晃了一下,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啊?!这么快的吗?我还没待够呢…但她看着穹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瘪瘪嘴,好吧…

只见穹眼神微微一滞,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抽离。一旁的三月七赶忙上前扶住了她。下一刻,「星」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澈和…一点点呆萌?她从三月七的怀里站稳。

而此刻,穹的意识体已经舒适地漂浮在半空中,重新躺回了那只有他们能看见的沙发里,长长舒了口气:还是这个样子舒服。他翘起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下次再去见丹枢的时候,就不用交换了。

刚刚拿回身体控制权、还在适应着的星愣了一下:啊?为什么?

穹在空中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分析道:她不是说了吗?「在长乐天的心愿也暂时了却了」。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她在此地的事务已了,准备的差不多了,估计…是快要撤离了。

三月七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眉:那她还说要给我们准备礼物?

穹的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笑容,眼神却冷了下来:她准备的礼物?如果我猜得没错,大概就是那个叫「龙蟠虬跃」的药吧。

什么!!三月七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拔高了,那个药不是会…会把人变成魔阴身吗?!

星也瞬间绷紧了脸,语气带着怒意:她想害我们!

冷静点。穹的声音依旧平静,她知道我们是星穹列车的无名客,是将军的客人。估计是想通过药物控制我们,或许能在未来成为她的一步暗棋吧。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不用太在意,到时候…不吃就是了。

三月七和星对视一眼,虽然依旧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选择相信穹的判断。

三月七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些阴谋诡计都甩出去,重新振作起来问道: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

星眨了眨眼,提议道:现在闲来无事,咱们去三余书肆看看书吧?

三月七立刻响应:好啊!

于是,三人暂时将丹枢的阴谋抛在脑后,朝着三余书肆的方向走去。而漂浮在空中的穹,则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若木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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