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境在九岁的时候,其实依稀记得十年之约,但是变故来得如此突然,让本就不谙世事的陆时境,遭受打击。
“时境,如果我不在了,你会照顾好自己吗?”
陆时境坐在他老爹的人力三轮上,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手上拿的是语文课本,不一会儿,嘴里就念出,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好好好······”
老爹连声叫好,这使得陆时境又自信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他老爹说的话。
两人有说有笑,一起去往学校。
老爹属于无业游民,但是为了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问题,他不得不说自己是个体。
平时就是帮别人拉货,他还有一辆燃油三轮车,这样效率会高一点,但由于治安和城市规划,老爹的活动范围,大概也只能在靠近农村的地区,可这北街市早已在城市开发规划中,老农村在减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但少数人并不会这么觉得。
不久之后便是陆时境的生日了。
陆时境的十岁生日,是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里开始的。
凌晨五点,他攥着皱巴巴的画纸蹲在急诊室门口,纸上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模糊的一家二口,老爹林淘的手里举着颗闪着金光的子弹——那是上周老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纪念品,黄铜外壳磨得发亮。
“时境,过来。”护士阿姨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陆时境抬头看见爸爸被推出来,盖在身上的白布从胸口一直盖到头顶。他手里的画纸“啪”地掉在地上,蜡笔的碎屑混着走廊的灰尘沾在裤脚。
前一天的画面突然砸进脑海。
那是晚上九点,林淘骑着二八三轮车接陆时境放学,车筐里放着刚买的生日蛋糕,奶油的甜香飘在晚风里。陆时境坐在后座,在老爹的车后座数路灯,突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一辆失控的卡车像头疯牛冲过来,陆明轩猛地把车把往旁边一拐,同时用尽全力将陆时境推下车。
“滚远点!”爸爸的吼声混着金属碰撞的巨响,陆时境摔在路边的草丛里,额头磕在石头上,疼得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抬头,看见自行车被卡车撞得变了形,爸爸蜷在车轮下,鲜血像黑色的蛇,顺着柏油路的裂缝往他这边爬。
卡车司机跳下车看了一眼,竟发动车子逃了。陆时境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在爸爸身边,小手去捂那些不断涌出的血,却怎么也捂不住。“老爹你起来啊!你起······来······”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砸在爸爸沾满灰尘的脸上。
陆明轩的眼睛半睁着,嘴唇艰难地动着,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他抬起沾血的手,摸了摸陆时境的额头,指尖冰凉得像块冰。“时境……”他的声音细若蚊蚋,“一定……要活下去。”
陆时境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死死抓住老爹的手,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陆明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看了眼陆时境的口袋——那里装着那颗金色子弹,是爸爸下午刚给他的生日礼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留好……那颗子弹……”
话音未落,陆明轩的手重重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陆时境跪在地上,抱着爸爸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马路上的车来来往往,车灯照在他沾满血和泥土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他口袋里的金色子弹硌着大腿,冰凉的触感和爸爸最后的体温形成尖锐的对比,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他小小的心脏。
后来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有人把他从爸爸身边拉开,他挣扎着要扑回去,却被牢牢按住。他看着爸爸被抬上救护车,看着那辆熟悉的二八自行车被拖走,看着地上的血迹慢慢凝固成深褐色,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的。
急诊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对着陆时境摇了摇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金色子弹,子弹的边缘被他攥得发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爸爸最后的温度。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画纸,画里爸爸的笑容还那么清晰。陆时境把画纸紧紧抱在怀里,又摸了摸那颗金色子弹,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让他留好子弹,也不知道没有爸爸的日子该怎么过,但他记住了爸爸的话——一定要活下去,留好那颗子弹。
走廊的窗户透进清晨的微光,照在陆时境单薄的身影上。他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口袋里的金色子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爸爸最后的叮咛,在寂静的走廊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