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窜入他的脑海。
主子……不仅要了他的身子,折了他的尊严,如今,连他安身立命、最后一点用以自保的武力,也要彻底剥夺吗?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当初被强行占有时更甚。那是对他存在根本的否定和摧毁。
他成了一只被拔光了所有利爪和尖牙的困兽,连龇牙咧嘴的虚张声势都做不到了。
就在他对着殿外庭院里一只飞鸟发呆,心中一片死寂时,萧执下朝回来了。
如今的萧执,在面对他时,似乎褪去了部分帝王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近乎狎昵的随意。
他挥退宫人,很自然地走到沈沐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确认属于他的气息。
“阿沐,”萧执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满足感,“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
“阿沐……”
这个称呼第一次被萧执唤出时,沈沐如同被针刺般猛地一颤。
他听到这个称呼时,就像是萧执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提醒着他如今屈辱的身份。
沈沐身体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蜷缩,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低垂着眼,避开萧执的视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回应:“……谢主子关心。”
他的顺从里,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
萧执似乎很满意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手指在他腰间轻轻摩挲,语气仿佛闲话家常:“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明日朕无事,陪你去走走可好?”
不是命令,是询问。
但这询问比命令更让沈沐感到窒息。
他有什么资格说“不”?他又能以什么状态去面对那些可能遇到的、各色各样的目光?
“……全凭主子安排。”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萧执低笑一声,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沈沐苍白而空洞的脸。“阿沐,笑一个给朕看看。”
沈沐浑身一僵,瞳孔微缩。笑?他如何笑得出来?
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哽在喉咙,几乎要让他呕吐。
他努力牵动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萧执凝视着他这勉强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似是不悦,又似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手,转而抚上他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无妨,日子还长。”萧执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朕有的是耐心,等你……习惯。”
习惯什么?习惯这种失去自由、失去力量、失去尊严的生活?习惯成为他笼中的金丝雀,只为他一人歌唱、只为他一人展露“笑颜”?
沈沐的心直坠冰窟。
他清晰地认识到,萧执要的,远不止一具顺从的身体。
他要的是彻底磨灭“沈沐”的魂灵,将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恨的人,重塑成一个完全依附他、以他的喜悲为喜悲的精致玩偶。
晚膳时,那碗浓黑的药再次被端到面前。
沈沐看着碗中晃动的药汁,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他知道喝下去意味着什么,那是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可能都彻底断绝。
他的手微微颤抖,没有立刻去接。
萧执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着膳,眼角的余光却将沈沐的迟疑尽收眼底。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阿沐,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赵培在一旁低眉顺眼,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
沈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伸出手,接过药碗,指尖冰凉。然后,仰头,将那一碗苦涩的、禁锢他力量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麻木感,也带来一种灵魂被剥离的虚脱。
萧执看着他喉结滚动,喝完最后一口,脸上才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他夹起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入沈沐面前的碟中:“乖,吃点东西。”
这一刻,沈沐觉得,自己喝下的不是药,而是名为“绝望”的毒酒。
而萧执那声“乖”,则是锁住他脖颈的最后一根金链。
夜色深沉,寝殿内烛火昏黄。
沈沐躺在龙榻里侧,身体僵硬。
萧执如同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自然而然地将他揽入怀中。
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却只让沈沐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感觉到萧执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所有物。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但他知道,萧执并未睡着。
“阿沐,”黑暗中,萧执的声音低沉响起,“留在朕身边,不好吗?”
沈沐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只是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仿佛能看到自己那被药物封住、正在逐渐枯萎的内力,如同困在琥珀中的飞虫,无声无息。
他知道,他的身体在所谓的“静养”下逐渐恢复,但他的灵魂,正在这精心编织的金丝牢笼里,一步步走向无声的湮灭。
而那个始作俑者,正以一种可怕的“温柔”,将他抱在怀里,仿佛拥抱着全世界。
窗外,秋风萧瑟,吹落片片枯叶。
宫墙之内,一场更漫长、更彻底的驯养,仍在无声地进行着。
而“阿沐”这个称呼,如同一个烙印,日复一日,加深着沈沐的囚徒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