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她定会应下这门亲事？”苏老夫人将满腹怨气撒向吴淑娴，“方才她那态度，哪半分像是同意了？如今又该如何收场？”莫说苏老夫人困惑，吴淑娴心中也暗自惊疑。沈知南这般条件，即便是苏媚恐怕都要心动，苏蓁竟连思忖都不曾就断然回绝。她沉吟道：“想必是她对南王还未死心，表面故作淡然，实则旧情难忘。否则这般好姻缘，断不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连女儿家议亲时该有的羞怯都未见半分。
“眼下该如何是好？”苏老夫人语气不善，“她不肯点头，如何与苏战书信交代？”
原本二人盘算得滴水不漏：先哄得苏蓁松口，让她在给苏战的家书中透出已有意中人的意思。待苏战回京前速速办妥亲事，来个李代桃僵，将两桩姻缘的新娘调换。届时再把所有纰漏推给苏蓁一人担着——女子一旦出阁，棱角自会磨平，苏蓁心中惶恐，必不敢声张。苏战远在南疆，怎会知晓苏蓁与苏媚互换了亲事，只当女儿钟情的是高家公子。那高星鑫好南风的事，除了与高家往来密切的，外人无从得知。在不知情者眼中，他仍是位翩翩佳婿。
可如今苏蓁自个儿先表露出对沈家亲事的抗拒，更别提要她写信给苏战暗示心意了。苏蓁若不点头，后头诸多谋划便都成了空谈，凭空添了无数变数。
“既然好言相劝她不听，那就休怪我们使些手段。”吴淑娴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母亲既已将她关进祠堂，外头的事自然由我们说了算。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亲事定下，早日完婚，好让媚儿替嫁过去。”否则即便能瞒过新婚之夜，苏媚日渐显怀的身孕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趁着如今身形未显，必须速战速决。
苏老夫人睨了吴淑娴一眼，默不作声。她虽乐见大房受挫，可若强行行事，一旦被苏战察觉牵连到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吴淑娴瞧出苏老夫人的顾虑，压低声音道：“母亲放心，事后儿媳自会料理干净，断不会让火苗烧到您身上。”
话已至此，苏老夫人也不再端着，缓缓颔首：“那便依你说的办吧。”
青楼旁的摘星阁里，琴箫和鸣。临窗的雅间内，身着红色长袍的少年闲倚雕栏，衣摆如月华流泻，恰似瑶台仙袂翩然垂落。他眼睫纤密如鸦羽，那双本该潋滟多情的桃花眸里，却凝着拒人千里的清霜。
一声轻咳打破满室寂静，锦衣公子执扇作揖，腰间环佩叮咚：失礼，被琐事绊住了脚。
你竟也会误了时辰？红衣少年眼尾微扬，倒是头回见。
楚文渊摇头浅笑。这位至交平生最恨不守时之人，若非多年情分，依赵宇宸的脾性早该转身离去，哪肯在此静候半盏茶的功夫。
“今日实在是沈知南反常得紧，”楚文渊无奈摇头，“中书侍郎家的公子，你也相熟。他如今处境堪怜，本已心有所属，家中却擅自为他向别家提亲，对方连庚帖都收下了，这婚事眼看就要定下。沈知南心中郁结，拉着我借酒消愁，偏生……”他指了指自己，“我如今‘病体未愈’，滴酒不能沾，只得宽慰了他半个时辰。”
“无趣。”赵宇宸神色清冷。显然，楚文渊为这般琐事耽搁许久，令他极为不悦。
楚文渊暗自叹息。赵宇宸这人表面玩世不恭，常带三分笑意，实则最是锱铢必较，又格外难伺候。近来不知何事不顺心，连那点惯常的笑意也敛去了。每当赵宇宸用这般平静的目光看人，楚文渊便觉脊背发凉。
“说来沈知南也是时运不济，家中为他择的新妇千挑万选，偏生选中那位曾闹得满城风雨的。当初她追在南王身后的事大晋谁人不知，沈知南娶她，实在是委屈了。”他忙寻了个话头，盼着能勾起赵宇宸的兴致：“你应当也听说过她？苏战将军的嫡女苏蓁。这门亲事于她而言，倒算是高攀了。”
“你说的是，”赵宇宸却突然抬眼，慢条斯理地重复：“苏蓁？”
苏蓁？
正是。楚文渊对赵宇宸的反应颇感意外，忽然忆起什么，挑眉笑道：可不就是院考场场上你出手相救的那位姑娘？这般说来倒有几分胆识，容貌也算清丽，沈知南这小子，分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赵宇宸若有所思，他不由讶然：你该不会真对那姑娘上了心？
赵宇宸轻嗤一声，眼风凉凉扫过：你很闲？
自然闲得很，楚文渊蹙眉，病体未愈，既不能上朝，又不得离府，整日里无所事事。倒是你近来行踪莫测，常与那位陈烨大夫往来，莫非......有事瞒我？
若论幼时情谊自是深厚，可随着年岁渐长，赵宇宸却愈发令人捉摸不透。虽在楚家之事上曾出言提醒，但关于赵宇宸自身，有时连赵宇宸都觉得如同雾里看花。
赵宇宸随手抛了个柑橘给他：少说话，多用些果子。
分明是要终止这个话题。楚文渊眸光微动，唇边掠过一丝无奈的弧度，终是默然不语。
在苏家收下卫家庚帖后不久，吴淑娴便让小翠将苏宴请到了淑新苑。自苏媚出事以来，夫妻二人便生了嫌隙，这些时日更是形同陌路。
此番，还是吴淑娴先低了头。
小翠与红梅齐齐向进门的苏蓁行礼问安，吴淑娴独坐桌前，眉宇间凝着愁绪。
这又是闹哪一出？苏宴语气依旧生硬。当初为着苏媚的事，吴淑娴骂他薄情寡义，这话至今仍如刺梗在心头。他虽赏识妻子打理庶务的能耐，却终究不是宽宏大量之人，更何况被结发妻子当众指着鼻子斥责。
“老爷来了。”吴淑娴倦怠地抬眸看他，面容带着少见的憔悴。她向来都是精明干练的，何曾有过这般脆弱模样。苏宴见状，心头不由得软了三分。想到吴淑娴素日最疼苏媚，这些时日为了女儿的事劳心费神，终究是结发妻子，总要留几分情面。便转头对小翠和红梅斥道：“夫人怎会憔悴至此，你们是如何伺候的？”
吴淑娴听出他语气中的松动，心中暗喜，越发抚着额角示弱：“不怪她们，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媚儿。这些日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实在忧心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