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饼管够!”
周围的路人彻底看傻了。
那可是“减肥帮”啊!是这条街上最自律、最严苛、视碳水和脂肪如仇寇的一群人!
连他们都集体沦陷了,那这饼……得好吃到什么程度?
于是,更多的人按捺不住,纷纷加入了这场疯抢的行列。
“给我来一份尝尝!就是那个让健身教练痛哭流涕的饼!”
“什么酱香饼?这明明是‘猛男落泪饼’!”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我闻着味儿口水都流了一地了!”
郑前的快餐车前,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要抡出火星子了,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票子!这可都是绿油油的票子啊!
就在这片鼎沸的人声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旧的灰色夹克。
他挤不进那群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只能在外围踮着脚,焦急地朝里面张望。
终于,人群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他赶紧凑了上来,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到郑前眼前,带着浓重的口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伙子……这个饼,是十美金一份吗?”
郑前忙得头昏眼花,看都没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一百美金一份!”
老人浑身一震,伸出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换上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局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几张被捏出汗的,加起来还不到二十美金的钞票,眼神黯淡了下去。
“哎,你会中文啊?”
郑前这时才反应过来,定睛看向老人。
老人看起来至少七十多岁了,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皮肤是那种长期风吹日晒后的黝黑粗糙。
他看上去有些邋里邋遢,但那双眼睛,却浑浊中透着一股光,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气神,仿佛藏着许多故事。
郑前心里一动。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大爷,我跟您开玩笑的”,或者直接包一份送给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人群就炸了。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后面的还等不等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涌来,直接将老人挤到了一边。
老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尴尬地对着郑前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和窘迫,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他走到路边的花坛边上,安静地站着,不再言语,只是目光,还时不时地投向那冒着热气的酱香饼。
郑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一边飞快地做着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那个老人。
人潮来了又去,喧嚣声渐渐平息。
老人就像一尊雕塑,始终站在那个角落,不远不近,安安静静地等着。
他没有再上前来,也没有离开,只是那么站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
郑前的心被那道沉默的目光牵动着。
这大爷,是真馋这口啊……
他悄悄从一大张饼上切下一角,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操作台下面的一个格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最后一份酱香饼卖完,郑前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那个老人又走了过来,步履有些迟缓。
“小伙子……”
他走到车前,声音有些沙哑。
“……还有吗?”
郑前一边擦着操作台,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大爷,下班了,没有了。”
“哦……”
老人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那……那你明天几点来?还是这个地方吗?”
“明天大概下午四点吧。”
“那……小伙子,能便宜点吗?我钱没带够,就这么点……”
他摊开手,还是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郑前停下了手里的活,直起身子,转身从下面的格子里拿出了那个用油纸包好的饼。
饼还温着。
“大爷。”
他把饼递了过去。
老人愣住了。
“这个送你。”
郑前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特意给你留的,看您等了那么久。”
老人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伸出干瘦且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份饼。
“谢谢你,小伙子。”
“不用客气。”
郑前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都是华夏人,在外面,应该的。”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那份饼,转身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酱香、葱香、芝麻香混合的霸道香气,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他拿起饼,轻轻咬了一口。
外皮酥脆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定住了。
内里柔软而富有嚼劲,层层分明。
秘制的酱料咸中带甜,甜中带辣。
香葱和蒜蓉提供了清新的辛香,最后咀嚼时,烤熟的白芝麻又在口中爆发出浓郁的油脂香气……
好吃。
太好吃了。
但这不仅仅是好吃。
这股味道,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猛地撬开他记忆最深处的大门。
时光仿佛倒流,他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老家,那个飘着炊烟的黄昏。
奶奶佝偻着背,在土灶前忙碌着,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她满是皱纹的笑脸。
空气中弥漫的,就是这种碳水和油脂经过高温后产生的、最朴实也最诱人的香气。
那时候,他最爱吃的,是奶奶做的饼。
每次他放学回家,奶奶都会把最大最香的那个塞到他手里。
后来,他长大了,走出了那个小县城。
他吃过山珍海味,也尝过各国料理。
食物越来越精致,面越来越细,肉越来越好,可他再也找不到童年时,那种能让灵魂都感到满足的味道了。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一口酱香饼。
熟悉的味道,跨越了半个地球,穿过了几十年的光阴,再一次撞上了他的味蕾。
这不是肉夹馍,但他尝到的,分明就是家乡的味道。
是奶奶的爱,是回不去的童年,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那片黄土地的思念。
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滑落,滴在那块酱香饼上。
他没有擦,只是小口小口地,无比珍重地,将剩下的饼全部吃完,连掉在油纸上的一点芝麻粒和葱花,都用手指拈起来,送进了嘴里。
吃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而释然的表情。
郑前看到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去打扰。
过了一会儿,老人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快餐车前。
“小伙子。”
他看着郑前,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谢谢你的饼,它让我想通了很多事。”
“大爷您是哪儿人啊?”郑前随口问道。
“西山的。”
“哦,难怪您这么坚持要吃。”
郑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好这口家乡特产。”
“是啊,从小就好这口。”
老人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沉静而有力。
“以前在国内,犯了错,总想着跑,跑得越远越好,以为能把过去都甩掉,可跑出来了才发现,甩掉的,都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郑前还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目光无比郑重。
“小伙子,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行啊。”
郑前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郑前说出了一句让他大脑瞬间宕机的话。
“你帮我拨个电话,就说是打给大使馆的。”
“我叫丁义真,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