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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胸口憋着一股气,脚步沉得发重,本打算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悄悄凑上前来,压低声音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带了些东西,瞧着神色慌张,不知是办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脚步一顿,眉头拧成疙瘩:“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还会有人来?” 老嬷嬷道:“正是呢,来的几个女人气色灰败,慌慌张张的,想必是有什么瞒人的事。” 尤氏听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便改了主意,仍往李纨这边来。

恰好太医刚诊完脉离去,李纨近日精神略爽了些,拥着衾枕坐在床上,正想找人说些闲话。见尤氏进来,脸上没了往日的和蔼,只呆呆地坐在炕沿上,便问道:“你过来这半日,可在别屋吃些东西了?只怕饿了。” 说着命素云拣些新鲜点心来。尤氏忙摆手:“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哪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且我也不饿。” 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上好的茶面子,我让他们给你对一碗来。” 吩咐人去对茶,尤氏却眼神发直,半晌没搭话。跟来的丫头媳妇们轻声问:“奶奶今日中晌还没洗脸,这会子趁便净一净好?” 尤氏缓缓点头。李纨忙命素云取来自己的妆奁,素云又递过自己的胭粉,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先用我的。” 李纨道:“我虽没有,你也该往姑娘们那里取,怎么公然拿你的来,幸而是他,换了别人岂不恼?” 尤氏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这又何妨,我往日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倒嫌脏了?” 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前替她卸去腕镯戒指,用手巾盖在下截护好衣裳,小丫鬟炒豆儿捧着一大盆温水弯腰站在跟前。李纨皱眉:“怎么这样没规矩。” 银蝶笑道:“一个个都是死心眼,奶奶待咱们宽,在家怎样罢了,在外当着亲戚也这样随便。” 尤氏道:“随他去罢,洗了就完事了。” 炒豆儿忙跪下认错,尤氏看着她,忽然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的假礼假体面,做出来的事倒都够出格的。” 李纨听出话里有因,笑道:“你这话有缘故,谁做的事够出格了?” 尤氏抬眼瞅着她:“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昨儿夜里的事竟不知道?”

一语未了,外面报:“宝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宝钗已走进来,尤氏忙擦了脸起身让坐,指尖还沾着水汽:“怎么一个人忽然走来,别的姊妹呢?” 宝钗道:“我也没见他们,只因今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染了时症起不来炕,没人伺候,我今日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本想回老太太、太太,又不是什么大事,等好了我自然进来,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 李纨听了,转头看向尤氏,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尤氏也回看她,嘴角终于松快了些。一时尤氏梳洗完毕,众人同吃面茶,李纨笑道:“既这样,我打发人去问姨娘安好,问问是什么病,我病着不能亲自去。好妹妹,你只管去,我打发人去你那里看屋子,你好歹住一两天再进来,别叫我落不是。” 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这也是常情,你又没放跑贼。依我看,也不必添人过去,把云丫头请来,你和他住一两日,岂不省事。” 尤氏忙问:“史大妹妹往哪里去了?” 宝钗道:“我已打发人找探丫头去了,叫他同到这里来,我一并告诉他们。”

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大家让坐毕,宝钗便说了要出去作伴的事,探春眉峰竖起来:“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就是好了不来也使得。” 尤氏诧异:“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掌心攥得发白,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必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一个个却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叹了口气:“我今儿是什么晦气,偏都碰着你们姊妹的气头儿上。” 探春道:“谁叫你赶热灶来了!” 又问:“谁又得罪你了?四丫头不犯罗唣你,却是谁?” 尤氏含糊着不肯多说,探春知她畏事,笑道:“你别装老实,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我昨日把王善保家的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她还敢打我一顿不成!” 宝钗忙问缘由,探春把昨夜抄检大观园、如何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一说了,尤氏见她已然说破,便也把惜春方才拒斥自己、要撵入画的事说了。探春道:“这是她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也赶不上她。” 又补充道:“今日一早没动静,打听凤辣子又病了,我打发我妈妈出去打听王善保家的,回来告诉我,那老婆子挨了一顿打,大太太还嗔着她多事。” 尤氏、李纨齐道:“这倒也是正理。” 探春却眉峰微蹙:“这种掩饰谁不会,且再瞧着就是了。” 尤氏、李纨皆默不作声。一时估着前头该用饭了,湘云和宝钗回房打点衣衫,尤氏等辞了李纨,往贾母这边来。

贾母正歪在榻上,王夫人在一旁说着甄家获罪、抄没家产回京治罪的事,贾母听得眼角堆着细纹,神色不自在,恰好见尤氏姊妹进来,忙问:“从哪里来的?可知凤姐妯娌两个今日病得怎样?” 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了。” 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 王夫人笑道:“都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哪里好,只是园里空阔,夜晚风冷。” 贾母坐起身,腰板挺了挺:“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月的好地方,岂可不去。” 说话间,媳妇丫鬟们已抬过饭桌,王夫人、尤氏上前摆箸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摆完,又有两大捧盒送进几色菜,便知是各房孝敬的旧规矩,眉头微蹙:“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如今不比从前,这些孝敬就免了,你们还不听。” 鸳鸯忙道:“我说过几次,他们不听,也只罢了。” 王夫人忙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 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我正想这个。” 鸳鸯连忙把碟子挪到跟前,宝琴一一让过方归坐,贾母又命探春来同吃,探春让过众人,与宝琴对面坐下,待书忙取来碗。鸳鸯指着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是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 一面说一面把笋送到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把那两样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 媳妇们答应着退下,贾母又道:“有稀饭吃些罢。” 尤氏早捧过一碗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吩咐:“把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这一碗笋和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吃,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 又对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罢。” 尤氏答应着,待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消食,尤氏告坐,探春、宝琴也起身笑道:“失陪失陪。” 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的吃不惯。” 贾母笑道:“鸳鸯、琥珀也来同吃,作个陪客。” 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吃,等离了我,再立规矩。” 尤氏道:“快过来,不必装假。” 贾母负手站着瞧着取乐,见伺候添饭的人手捧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便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给你奶奶?” 那人回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 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富余也没有了。” 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不能按数交,这几样细米更艰难,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怕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 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 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样,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这样笨。” 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不用取。” 鸳鸯道:“你够了,我还不够呢。” 地下媳妇们连忙取来添上。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尤氏陪着贾母说话取笑,到起更时分,贾母道:“黑了,过去罢。” 尤氏方告辞出来。

尤氏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带着小丫头们先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二府之门相隔不远,每日来往不必周全,天黑后回来的次数更多,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几步便到了这边。两边大门上的人早到街口断住行人,尤氏的大车不用牲口,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推拽过阶矶,小厮们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车,再搀下尤氏,七八盏灯笼照得十分真切。尤氏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是来赴赌之人所乘,对银蝶等人道:“你看,坐车的就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多少,马自然拴在圈里看不见,也不知他们爹娘挣了多少钱,让他们这样开心。” 一面说一面走到厅上,贾蓉之妻带领家下媳妇丫头们秉烛接出来,尤氏笑道:“成日家我想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从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 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人先去悄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尤氏一行人悄悄走到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的耍笑之声不少,夹杂着恨五骂六的忿怨之声。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不能游顽旷荡,不得观优闻乐,无聊之极便生了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富贵亲友来较射,又说:“白白乱射终无裨益,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 于是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贾珍不肯出名,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都是世袭公子,家道富足,又都年少,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游荡纨绔,便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免得独扰贾蓉。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卖弄自家的好厨役、好烹炮。不到半月,贾赦、贾政听说,不知就里,反说这是正理,文既误了,武事该习,便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四人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方许回去。贾珍本就志不在此,过了一两日便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抹骨牌、赌酒东,后来渐渐赌起钱来,三四月光景,竟一日日赌胜于射,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家下人借此得些进益,巴不得如此,竟成了势,外人一概不知。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此道,故而也在其中,还有薛蟠,最喜送钱与人,见此自然快乐。

邢德全虽系邢夫人胞弟,居心行事却大不相同,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手中花钱散漫,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不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一视同仁,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 “傻大舅”。薛蟠是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凑在一处,都爱 “抢新快” 的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 “抢新快”,另有几家在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间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伏侍的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成丁男子到不了这里,故尤氏方能潜至窗外偷看,其中还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娈童以备奉酒,打扮得粉妆玉琢。今日薛蟠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第二张完了算来反赢了,心中兴头起来。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 问那两处怎样,里间打天九的作了帐等吃饭,打公番的未清不肯吃,只得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命贾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兴头上来,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敬邢傻舅。傻舅是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赢家不理输家,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不过我这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 众人见他带酒,忙劝:“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 喝命娈童敬酒赔罪。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跪下奉酒:“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也不许理,况且我们又年轻,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 说着举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仍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这孩子说的是实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今日怎反这样,若不吃这酒,他们怎起来。” 邢大舅撑不住了,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 接过酒一气喝干,又斟一碗。邢大舅酒勾往事,醉露真情,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你可知道?” 贾珍道:“不曾听见。” 邢大舅叹道:“就为钱这混帐东西,利害,利害!” 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常遭邢夫人嫌弃,便劝:“老舅也太散漫,若只管花,有多少够花的。” 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被她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出阁家道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要的是邢家家私,无奈竟得不到手,有冤无处诉。” 贾珍见他酒后叨叨,恐人听见不雅,连忙用话解劝。

外面尤氏听得真切,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她呢,连亲兄弟都这样,也怨不得别人。” 正想再听,打公番的也歇住要吃酒,有人问道:“方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没听明白,告诉我们评评理。” 邢德全把娈童不理输家的话说了一遍,一个年少纨绔道:“这样说原可恼,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们两个,舅太爷虽输了银子,并没输丢了什么,怎就不理他了?” 说着众人大笑,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尤氏在外面悄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起没廉耻的小挨刀的,刚丢了脑袋骨子就胡吣,再灌些黄汤,还不知说出什么来。” 一面说一面进去卸妆安歇,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佩凤房里去了。

次日起来,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备齐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你请你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 佩凤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日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 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门,那边珠大奶奶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人了,况且又不得闲,应什么景。” 佩凤道:“爷说了,今儿已辞了众人,直等十六才来,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 尤氏笑道:“请我,我没的还席。” 佩凤笑着去了,一时又来:“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奶奶去。” 尤氏道:“这样,快些吃了早饭我好走。” 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 尤氏问:“今日外头有谁?” 佩凤道:“听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不知是谁。” 说话间贾蓉之妻也梳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下相陪,婆媳二人吃毕,尤氏换了衣服仍过荣府,至晚方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其余桌菜果品不可胜记,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一更时分,风清月朗,上下如银,贾珍要行令,尤氏叫佩凤等四人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越发高兴,命取来一竿紫竹箫,让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令人魄醉魂飞,唱罢复又行令。天将三更,贾珍酒已八分,众人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大家明明听见,都悚然疑畏,贾珍厉声叱咤:“谁在那里?” 连问几声无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 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无下人的房子,那边又靠着祠堂,焉得有人。” 一语未了,一阵风声竟过墙去,恍惚闻得祠堂内槅扇开阖之声,风气森森,比先更凉飒,月色惨淡,不复明朗,众人都毛发倒竖。贾珍酒醒了一半,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顿时没了兴头,勉强又坐了一会便归房安歇。次日一早是十五日,贾珍带领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细查祠内并无怪异,自为醉后自怪,不再提此事,礼毕闭门上锁,至晚饭后才过荣府来。

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在地下侍立,贾珍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贾母命坐,贾珍在近门小杌子上告坐,侧身拘谨而坐。贾母笑问:“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 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弓也长了一个力气。” 贾母道:“这就够了,别贪力仔细努伤。” 贾珍连连答应,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 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点心厨子做的,我试了果然好才敢孝敬,西瓜往年都好,不知今年怎么就差了。” 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 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 说着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往园中而来。

园之正门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邢夫人等女客皆在里面久候,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众人依次拜过。贾母道:“赏月在山上最好。” 命在山脊的大厅铺设,众人忙着准备,贾母在嘉荫堂吃茶少歇,一时人回齐备,贾母方扶着人上山。王夫人等说恐石上苔滑,要坐竹椅,贾母道:“天天有人打扫,路又平稳,正好疏散筋骨。” 贾赦、贾政在前导引,两个老婆子秉着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逶迤而上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便是敞厅,因在高脊,故名凸碧山庄。厅前平台列下桌椅,用大围屏隔作两间,桌椅皆是圆形,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下面还有余空。贾母笑道:“常日倒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人少,想当年过中秋,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这样太少了,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应景不好来,如今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 令人从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请出迎春、探春、惜春,贾琏、宝玉等一齐起身,先让姊妹们坐了,然后下方依次坐定。

贾母命折一枝桂花,让一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花到谁手中便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先从贾母起,次贾赦,一一接过,鼓声两转恰在贾政手中止住,贾政只得饮酒,众姊妹弟兄皆悄悄扯拽,含笑等着听笑话。贾母笑道:“若说的不笑还要罚。” 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 开口道:“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 才说一句众人就笑了 —— 从未见贾政说笑话,故而先笑。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 贾政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 贾母笑道:“自然。” 贾政又道:“这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那日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遇着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吃酒,吃醉了在朋友家睡着,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唬得他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今日有些作酸呢’。” 说的贾母与众人都笑了,贾政忙斟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受累。” 众人又笑,复又击鼓,从贾政传起,巧传至宝玉鼓止。

宝玉因贾政在坐,本就局促不安,花又在手中,心想:“说笑话不发笑是没口才,说好了又说我油嘴贫舌,不如不说。” 便起身辞道:“我不能说笑话,求再限别的。” 贾政道:“既这样,限一个‘秋’字,即景作一首诗,若好便赏你,若不好明日仔细。” 贾母忙道:“好好行令,如何又要作诗?” 贾政道:“他能的。” 贾母道:“既这样就作。” 命人取纸笔,贾政又道:“不许用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情思。” 宝玉手心冒汗,指尖捏着衣角,碰在心坎上,立想四句写了呈与贾政。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无甚不好,便问:“怎么样?” 贾政为让贾母喜悦,道:“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词句终不雅。” 贾母道:“这就罢了,他能多大,定要做才子不成,该奖励他,以后越发上心。” 贾政道:“正是。” 命老嬷嬷取来两把自己从海南带来的扇子赏他,宝玉忙拜谢归座。

贾兰见宝玉受奖,也出席作了一首递与贾政,贾政看了喜不自胜,讲与贾母听,贾母十分欢喜,命贾政赏他。众人归坐复行令,这次花在贾赦手中,贾赦吃了酒说笑话:“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请了个针灸婆子,婆子不知脉理,说是心火,针灸就好。儿子慌了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 众人听说都笑了,贾母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 贾赦知自己出言冒撞,忙起身给贾母把盏,用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再提,复行起令。

不料这次花在贾环手中,贾环近日读书稍进,脾味不好务正,与宝玉一样好看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见宝玉作诗受奖便技痒,只是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花在手中,便索纸笔立挥一绝递与贾政。贾政看了觉罕异,词句却带着不乐读书之意,不悦道:“可见是弟兄,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的下流货,妙在古人有‘二难’,你两个也可称‘二难’,只是你们的‘难’是难以教训的‘难’,哥哥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 说的贾赦等都笑了。贾赦取诗瞧了连声赞好:“这诗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不比寒酸,定要‘雪窗萤火’蟾宫折桂才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读些书略明白些,该做官时自然有官,何必多费工夫弄出书呆子,我爱他这诗,不失侯门气概。” 回头吩咐人取来自己的许多玩物赏赐贾环,拍着他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世袭前程定跑不了你。” 贾政忙劝:“不过他胡诌,哪里论到后事。”

说着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贾母道:“你们去罢,外头还有相公们候着,不可轻忽,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 贾赦等听了止了令,大家公进一杯酒,带着子侄们出去了。要知端详,再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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