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皇的声音,与其说是在呵斥,不如说是一道淬了寒冰的惊雷,在涂山幺幺的神魂中轰然炸开。
那只抓住她胳膊的手,力道大得惊人,铁箍一般,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剧痛,让她从那片撕心裂肺的幻象中,被硬生生拽回了一寸。
她茫然地回头,只看到渊皇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怒气。
那不是平日里戏弄她时的恶劣,也不是面对仙帝时的轻蔑。
那是一种,自己珍爱的所有物,马上就要在自己眼前摔得粉碎时,那种混杂着暴戾与惊惶的震怒。
“你想死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能将神魂都冻结的寒意。
涂山幺幺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爹……我娘……”她语无伦次,伸出另一只手,徒劳地指向那片已经开始扭曲的幻象,“他们……就在那里……”
“蠢货!”
渊皇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手臂猛地用力,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拖回了赤色神桥之上。
在她双脚重新落地的瞬间,桥外那片已经扑到近前的,沸腾的混沌黑海,发出一声极其不甘的咆哮,然后极不情愿地,再次退潮般散去。
那副臣服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更加阴冷的窥伺。
“看清楚!”
渊皇没有松手,反而抓着她的胳膊,强行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逼着她去看那片刚刚让她失控的幻象。
随着她被拽回神桥,那片清晰的地牢景象,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
她父母那痛苦的面容,黑袍人狰狞的笑容,都在拉长、变形,最后“啵”的一声,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彻底碎裂。
幻象之后,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团比周围更加浓郁、更加漆黑的,蠕动着的,散发着恶意与饥渴的混沌。
它仿佛在嘲笑她刚才的愚蠢。
涂山幺幺呆住了。
她的小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比她雪白的狐毛还要苍白。
“假的……?”
“不然呢?”渊皇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你以为你那死鬼爹娘,还能在这里等你来救?”
这句话,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精准地刺穿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们为了封印你体内的力量,早就神魂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渊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实。
“你现在冲过去,除了陪着他们一起,在这片垃圾场里,化为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的混乱能量,还能做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你这条命,就这么不值钱?可以随随便便地,死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他每说一句,抓着她胳膊的力道就收紧一分。
那钻心的疼痛,和那诛心的话语,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将她从那灭顶的悲伤中,一点点地,强行唤醒。
她不哭了。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她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那片蠕动的黑暗。
神魂俱灭……
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吗……
她一直抱着一丝希望,一丝或许还能找到他们残魂的希望。
可现在,这份希望,被渊皇用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打碎了。
一种比刚才的悲伤,更加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情绪,缓缓地,淹没了她。
“你……”
陵光神将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她想说,魔尊的话太重了。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若非如此,这只小狐狸恐怕真的会神魂崩溃,彻底迷失在这里。
渊皇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也看到了。”
“这里,会放大你心中最深的执念,最强烈的欲望。”
“然后,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他的话,既是说给陵光听,也是在敲打那个已经失魂落魄的小狐狸。
“她的执念是亲情,而你呢?”
渊皇的视线在陵光神将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洞悉一切的压迫感,让陵光神将心头一凛。
“是对昊天的忠诚?还是对仙界秩序的守护?”
“小心点,别走着走着,就看到昊天被万仙唾弃,凌霄宝殿分崩离析的‘未来’。”
陵光神将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渊皇不再理会她,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的涂山幺幺。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光芒黯淡,一片死寂。
渊皇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他要的,是一只能为他所用,能给他带来乐趣的宠物。
不是一个坏掉的,只会发呆的玩偶。
他松开了捏着她胳膊的手,转而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哭完了?绝望完了?”
“要是完了,就给本尊打起精神来。”
涂山幺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渊皇的耐心,似乎告罄了。
他眼中的怒火再次升腾,但这一次,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近乎于烦躁的……不耐烦。
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自己手腕上那根与涂山幺幺相连的,若有若无的红线,猛地一拽!
“唔!”
涂山幺幺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感觉,顺着那根红线,从她与渊皇连接的源头,直接涌入了她的神魂。
那不是疼痛。
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容抗拒的,属于渊皇的“存在感”。
霸道的,偏执的,充满了占有欲的意志,顺着红线,强行灌入了她那片死寂的神魂之海。
仿佛在用最蛮横的方式,宣告着他的主权。
【你是我的。】
【你的命,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
【更别说,去死。】
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话语都更加震撼。
涂山幺幺空洞的瞳孔,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焦距。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渊皇那双幽深的,倒映着她狼狈模样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那根名为“羁绊”的线,正在被他单方面地,疯狂地收紧。
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神魂,都仿佛要被拉扯着,与他同步。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比刚才面对混沌黑海的吞噬,还要恐慌。
她开始挣扎,微弱地,却无比真实地挣扎了起来。
“放……放开我……”
看到她终于有了反应,渊皇脸上的暴怒,才缓缓收敛,重新变回了那种恶劣的,玩味的笑容。
“现在知道怕了?”
他松开拽着红线的手,那股强烈的束缚感才稍稍减弱。
他转而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颊上冰凉的泪痕,动作竟有几分诡异的温柔。
“记住,小宠物。”
“你的命是本尊的,你想死,也得先问问本尊,同不同意。”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拎着她的后领,就像拎着一只犯了错的小猫,继续朝神桥的深处走去。
“走了,别耽误本尊的时间。”
涂山幺幺被他提着,双脚离地,踉踉跄跄地跟着。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桥外任何的景象,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赤色的光路。
神魂深处,那股属于渊皇的,霸道偏执的意志,还未完全散去,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那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和渊皇之间,那根被她亲手系上的红线,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
三人一貂,再次踏上了通往深渊的旅途。
这一次,桥边的幻象,似乎也感受到了渊皇那毫不掩饰的怒意,收敛了许多。
再没有出现那种清晰得如同真实的画面,只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趴在涂山幺幺肩膀上,安静得过分的小貂,突然“吱吱”地叫了起来。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与焦躁。
涂山幺幺猛地抬起头。
她看到,神桥的尽头,出现了。
但那里,没有出口,也没有月长老她们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悬浮在无尽混沌中央的,巨大无比的……黑色祭坛。
祭坛之上,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混乱的缘法波动,冲天而起。
整个葬仙谷的破碎缘法,都在向着那里汇聚。
仿佛那座祭坛,就是这片坟场的心脏。
渊皇也停下了脚步,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座祭坛,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呵,看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刚才那一闹,把这里真正的主人,给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