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布鞋尖碾过一截松针时,九阳山的夜风正卷着山桃花的残瓣掠过他耳际。
他的呼吸放得极轻,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白天推演时标记的脆枝——那是他用三天时间,在竹舍里用沙盘模拟了二十三次潜行路线后,总结出的最安全路径。
身后的黑影跟得更紧了。 他能听见对方刻意压低的衣料摩擦声,像条吐信的蛇。
三天前在白芷竹舍外,他故意将《苍松劲》的换气声漏得比平时重三分;昨日演武场,他在“松涛拍岸”那式收势时,左肩多晃了半寸——这些破绽都是鱼饵,就等着对方咬钩。
此刻他的指尖轻轻按在小腿内侧的短刃上,那是母亲用旧菜刀磨的,刀柄缠着褪色的蓝布,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妈,等我找到碑的秘密,就能给您炼续骨丹了。”他在心里默念,喉结动了动。
转过第七道山梁时,记忆里的那片野莓丛终于出现在月光下。
野莓枝上还挂着几枚暗红果实,和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发现古碑那天一模一样。
那时他才七岁,背着竹篓采药,被野莓勾住裤脚,踉跄着栽进灌木丛,却撞开了半埋在土中的青铜边角。
“在这儿。”林渊蹲下,指尖拂过熟悉的泥土纹路。
可当他的掌心按上记忆中古碑的位置时,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冰凉的青铜,而是一片焦黑的灼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焦痕呈不规则圆形,边缘还粘着细碎的熔渣,像被某种高温巨力瞬间蒸发了碑石。
林渊凑近嗅了嗅,鼻端窜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灵火灼烧后的特殊气味。
“有人比我先到了。”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脑海中闪过云鹤宗典籍里的记载:筑基期修士才能御使灵火,而能在一夜之间抹去青铜古碑的,至少是筑基后期。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地面时,腕间的碑纹突然泛起滚烫的灼痛。
那是他觉醒推演模拟器时,从青铜古碑上烙印下的纹路,此刻正像活物般沿着手臂攀爬,在他手背上汇集成一个古老的“归”字。
“归位者......归来。” 低沉的男音突然在识海炸响,震得林渊险些栽倒。
他扶住身侧的野莓丛,却见焦黑地面正以他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簌簌坠落,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幽黑通道。
没有犹豫。
林渊扯下腰间的火折子,抖手扔了下去。
火光坠了三息才熄灭,估算着足有两丈深。
他蹲下身,单手撑住裂缝边缘,借着碑纹传来的热意,整个人如狸猫般窜了进去。
落地时他滚了半圈卸力,火折子的光映出四壁的青铜纹路——这里竟像是座天然形成的地下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块完整的青铜碑,比他当年在地表见到的那座大了三倍有余。
碑面流转着暗金色的光,当他的目光扫过碑身时,腕间的碑纹突然泛起刺目金光,与碑面的某块凹陷严丝合缝地贴合。
“这就是......真正的碑源!”林渊喉间发紧。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即将触到碑面的刹那,眼前突然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雾里走出个白发老者,道袍上绣着星图,腰间挂着半块碎裂的玉牌。
老者的目光扫过他时,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凡骨承道,补位者生......当年我以命封碑,就是等你这一日。” 画面开始扭曲。
林渊看见幼年的自己被老者抱在怀里,被塞进碑身的凹陷处;看见老者捏碎玉牌,鲜血喷在碑面上;看见九阳山的山巅闪过刺目金光,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轰!” 剧烈的震动将林渊拽回现实。
他踉跄着扶住碑身,额头全是冷汗——原来他根本不是青竹村的樵夫,而是被封印在碑中的“补位者”!
母亲、父亲、青竹村的记忆......难道都是碑纹觉醒前的幻觉?
上方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林渊瞬间贴紧石壁,推演系统在识海中自动展开,将石室的结构、敌人的方位、可能的退路在脑海中快速模拟。
三息后,他的目光锁定在石室西北角的通风口——那是唯一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果然在这儿。” 李烈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
林渊透过石壁的阴影望去,只见三道身影正从裂缝处跃下。
李烈穿着云鹤宗外门首席的月白劲装,腰间悬着染血的青锋剑;陆子昂裹着玄色大氅,脸上蒙着半张青铜面具,正是云鹤宗传说中“活了三百年”的隐世长老;而最后一个......竟是白芷。
白芷的素色裙裾沾着夜露,手中握着一盏琉璃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火焰。
她抬眼时与林渊的目光相撞,睫毛微颤,很快垂了下去。
“交出碑纹之力,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陆子昂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抬手时,半空中凝出七枚青铜钉,每一枚都流转着吞噬灵气的黑光。
林渊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石壁里。
他能感觉到碑身正在震动,腕间的碑纹如沸腾的岩浆般灼烧。
突然,青铜碑顶浮现出一行血红文字:“补位者,不可夺。” 金色光罩骤然升起,将林渊护在其中。
陆子昂的青铜钉撞在光罩上,溅起刺目的火星;李烈的青锋剑劈在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而白芷的琉璃灯,却在触及光罩的刹那,幽蓝火焰突然转为暖黄。
“快走!”白芷突然抬眸,目光灼灼,“石室要塌了!” 林渊这才注意到,四壁的青铜纹路正在崩裂,头顶的碎石如暴雨般坠落。
他咬了咬牙,启动推演系统——通风口的宽度、自己的肩宽、坠落的碎石轨迹......所有数据在识海中快速整合。
当光罩出现第一道裂痕时,他猛地冲向西北角,在碎石砸落的瞬间挤了进去。
“追!”李烈的怒吼被坍塌声淹没。 林渊在狭窄的通道里爬行,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落石声。
当他的指尖触到地面的泥土时,整座山都发出轰鸣,通道彻底闭合。
月光重新笼罩在他脸上时,林渊跪在地上剧烈喘息。
他回头望去,方才的裂缝已被彻底封死,只余一片平整的山壁。
山风卷着桃瓣掠过他的脸,他听见风里飘着那句古老的低语:“补位者......归来。”
“渊儿?” 熟悉的呼唤让他猛地转头。
山路上,一个背着竹篓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是母亲!
她的腿还是瘸的,竹篓里装着刚采的艾草,发间别着他去年用竹片削的簪子。
林渊的眼眶瞬间发烫。
他刚要迈步,母亲的身影却突然消散,只余下几片被风吹散的艾草叶。 “原来......都是假的。”他低声呢喃,伸手接住那片艾草,指腹触到叶面上的露水,凉得刺骨。
远处传来云鹤宗晨钟的清响。
林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知道,等天亮后,宗内会传来“林渊私入禁地”的通报,而他将被发落到紫云峰最偏远的修炼区。
但此刻他望着九阳山的方向,腕间的碑纹仍在发烫,眼底却泛起灼灼光芒——不管过去是真是假,他终于摸到了那扇门的门缝。
山风掠过他的衣摆,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在他看不见的山巅,白芷站在一块巨石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抬手时,掌心躺着半块碎裂的玉牌,与他记忆中老者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