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还跪在那儿,手撑着冰面,指节泛白。林蔚然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那块反光的金属片。搜救队正在远处清理通道,有人喊话提醒这片区域即将封闭。她没停下,蹲下身,用手套抹开表面的灰烬。
警号牌烧得变了形,边缘卷曲,但中间那道裂痕清晰可见。它不是断裂,更像是被精心刻上去的纹路,一圈圈螺旋缠绕,像dNA模型课上的那种结构。她取出父亲的钢笔,把激光头对准裂痕轻轻扫过。一道微弱的光在烟雾里划出弧线,螺旋形状完整浮现。
“这不是偶然。”她低声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顾明远过来了。他站在几步外,低头看着那块牌子,没说话。林蔚然把钢笔递过去,“试试。”
他摇头,“我不碰了。”
“这不是只属于你父亲的东西。”她声音很轻,“它是钥匙。”
顾明远盯着她手里的钢笔,又看向地上的警号牌。几秒后,他慢慢蹲下来,接过钢笔,手指发抖。他把笔尖插进警号牌背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里。金属接触的瞬间,投影亮了。
画面卡顿了几下,才缓缓展开。两份手写稿拼接在一起,标题是《关于海东集团污染链的联合调查报告(未发布版)》。字迹熟悉,一份是林振国常用的紧凑行楷,另一份是顾父工整的公安体。文档滚动,内容涉及排污口坐标、资金流向、实验人员名单,甚至包括当年如何伪造环保检测数据的详细流程。
最后一页,签名并列。下方多出一段新文字,显然是后来录入的:
“致我们的孩子:如果看到这篇报道,说明你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我们没能完成的,你们完成了。身份从未消失,只是重生。”
林蔚然屏住呼吸。她回头去看顾明远,发现他的眼眶红了,但没有流泪。他伸手摸了摸投影边缘,像是想触碰那行字。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他说。
“他们一直等着。”她点头,“从二十年前就开始等。”
国际刑警的技术员走过来,看了一眼投影,皱眉,“这数据不该还能读取。芯片都烧毁了。”
“不是靠芯片。”林蔚然说,“是编码方式。他们用裂痕做密钥,只有特定波长的光才能激活存储层。”
技术员没再问,默默退开。现场只剩下风声和远处设备运转的嗡鸣。
顾明远仍盯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他忽然把钢笔放回警号牌上,两件东西交叠摆在地上。投影稳定下来,开始循环播放那份报告。
“我母亲的事……”他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她是病死的。可陈建国说他改了尸检结论。”
林蔚然没接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们杀了她。”顾明远声音低下去,“因为她发现了什么,对吧?就像我爸,就像你爸。”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但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不是突然死的。他们是被阻止的。”
顾明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弯腰捡起警号牌,小心收进胸前口袋。
“走吧。”他说。
林蔚然没动。她掏出摄像机,重新打开录制模式,镜头对准地上那块烧焦的编号牌——0725。她按下保存键,设备显示同步成功。
“我得把这段传出去。”她说,“不只是给台里,是给所有人。”
“他们会压。”顾明远说。
“那就一遍遍发。”她抬头看他,“直到没人能装看不见。”
他沉默片刻,点头。
两人并肩往主厅方向走。废墟中仍有余火未熄,黑烟从断裂的管道里冒出。国际刑警已经开始标记重要物证,有人正把一段烧毁的数据线装进密封袋。
林蔚然忽然停下。
她想起什么,快步回到刚才的位置,翻找那具尸体曾躺过的冰面。手套划过碎屑,指尖碰到一块硬物。她挖出来,是一截残破的记录仪外壳,里面芯片已经碳化。
但她记得,陈建国临终前,左眼里闪过的婴儿影像。
她把它塞进口袋。
前方,一名国际刑警正拿着扫描仪检查墙体。仪器突然发出短促提示音。那人低头看屏幕,招手叫同伴。
林蔚然和顾明远走过去。
“墙后面有空腔。”技术员指着热成像图,“结构显示可能是储物间或备用电源室,入口被混凝土封死了。”
“打开看看。”顾明远说。
“需要爆破工具,还得评估承重。”技术员摇头,“现在不能动。”
“等等。”林蔚然忽然想到什么。她拿出父亲的钢笔,靠近墙面。激光头扫过一处接缝,反射光在灰尘中显出细小的符号排列。
“这不是普通墙体。”她说,“这是伪装门。你看这些刻痕,和警号牌上的编码方式一样。”
技术员凑近查看,脸色变了。“确实匹配某种加密协议……但这不可能,这种技术二十年前还没公开。”
“但他们用了。”顾明远走上前,把手按在那片墙上。掌心贴着冰冷的水泥,他感觉到一丝震动,极轻微,像心跳。
“里面有东西在运行。”他说。
林蔚然立刻调出摄像机的历史记录,翻到之前拍摄的父辈遗言视频。她放大背景细节,比对墙上的符号排列。三分钟后,她抬起头。
“密码是日期。”她说,“1999年12月31日。他们最后一次共同行动的日子。”
技术员输入数字。系统识别成功,墙体内部传来机械解锁声。一道缝隙出现,冷气涌出。
门开了。
里面是个小型密室,约两米见方。中央放着一台老式录像机,连接着显示器。屏幕上一片雪花,但电源灯亮着。角落还有个金属箱,盖子半开,露出几张泛黄的照片。
林蔚然走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人。
年轻时的林振国和顾父站在一起,身后是江城化工厂的大门。两人穿着旧款记者服和警服,手里举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笑。照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是林振国的:
“留给明天的人。”
顾明远站在门口,没进去。他看着那台录像机,喉咙动了动。
“要放吗?”林蔚然回头问他。
他没回答。
她按下播放键。
画面跳动一下,出现两位父亲的身影。他们坐在同一间屋子里,背景有地图和时间表。林振国先开口:“如果我们失败了,请记住,真相不在文件里,而在活着的人心里。”
顾父接着说:“别怕重来。只要还有人愿意查,我们就没输。”
录像结束,屏幕变黑。
林蔚然关掉机器,把照片收进防水袋。她走出密室,看见顾明远仍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进来?”她问。
“我怕走得进去,走不出来。”他说。
她走到他面前,把一张照片递给他。是他父亲抱着婴儿的那张,背面写着“第七次实验,唯一存活者”。
“你不是实验品。”她说,“你是结果。”
他低头看着照片,手指慢慢收紧。
外面风停了。雪也不再下。阳光穿过破损的穹顶照进来,落在那块烧焦的警号牌上。裂纹映着光,像一条通往过去的路。
林蔚然把摄像机挂在胸前,整理好背包。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废墟,转身朝出口走去。
顾明远跟上来。
两人没说话,但脚步一致。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拿出那段碳化的记录仪芯片。她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放进贴身内袋。
远处,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