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人“步行者”的残骸仍在燃烧，焦糊的金属气味混合着硝烟与血腥，在“曙光”基地外围的空气中凝而不散。胜利的欢呼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更现实、更沉重的事务所取代——救治伤员、扑灭余火、清点损失、加固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场上一片狼藉。破碎的掩体、扭曲的金属、焦黑的弹坑，以及随处可见的暗红色污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防御战的惨烈。医疗队员们穿着沾染血污的白色（如今已近乎灰黑）制服，在废墟间穿梭，小心翼翼地搬运着伤员，简易的担架络绎不绝地抬往基地内紧急扩建的医疗区。压抑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痛哭声，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与爆炸，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烨站在指挥所外一处稍高的断壁上，俯瞰着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风吹动他沾满灰尘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脑海中那闪过的诡异画面和pdA上转瞬即逝的文字，像一根细刺，扎在意识深处。
“统计数字出来了，”雷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鏖战后的沙哑。她走到林烨身边，同样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眼神锐利如初，但眼底也难掩倦色。“阵亡四十七人，重伤过百，轻伤不计。自动炮塔损毁超过七成，外围电网和感应器阵列基本瘫痪，‘铁蒺藜’束缚网能量耗尽。弹药库存……见底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干掉那台机甲的两名外骨骼驾驶员……都没能回来。”
林烨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远处那堆仍在冒烟的“步行者”残骸。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这不仅仅是数字，是曾经鲜活的生命，是“曙光”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底。
“铁齿轮那边呢？”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溃退了。”铁臂从另一侧大步走来，他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但精神尚可。“剩下的步兵和载具看到他们的大家伙变成烟花，魂都吓没了，跑得比来的时候快得多。我们派了少量人手象征性地追击了一下，抓了十几个掉队的俘虏，缴获了几辆还能动的皮卡和上面的物资。大部队……没敢深追，兄弟们也都没力气了。”
情况很明朗。“曙光”惨胜，击退了强敌，甚至摧毁了对方象征性的终极兵器，但自身也元气大伤，无力扩大战果。而“铁齿轮”，虽然损失了一台宝贵的初代机甲和相当数量的兵力，但其主力尚存，根基未损。
“俘虏嘴里撬出点什么没有？”林烨看向铁臂。
“问了几个，”铁臂啐了一口，“都是些小喽啰，知道的不多。只确认那台‘步行者’确实是‘铁齿轮’压箱底的宝贝，这次拿出来是指望一举碾平我们。驾驶员是‘铁齿轮’首领的一个心腹，狂得很。现在连人带机甲都没了，对他们士气打击肯定很大。”
正说着，一名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首领！基地外围巡逻队报告，发现一辆打着白旗的越野车，正在接近！对方声称是‘铁齿轮’的使者，要求谈判！”
来了。
林烨、雷娜和铁臂交换了一个眼神。溃败之后紧接着求和，这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看来“步行者”的毁灭，确实打疼了他们。
“让他们到第一道防线外的清理区等着，解除武装，只准过来三个人。”林烨下令，语气平静，“通知老查理，带几个人，把谈判桌搬到前线指挥所来。另外，让阿雅也过来一下。”他需要她那特殊的感知能力，来洞察使者们的真实情绪。
半小时后，在前线一处相对完好的半地下掩体改造的临时指挥所里，一场气氛微妙的谈判开始了。
“曙光”这边，林烨坐在主位，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雷娜抱着双臂站在他侧后方，眼神如同鹰隼，毫不掩饰地盯着对方。铁臂则像一尊门神，守在门口，魁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老查理安静地坐在角落，记录着谈判内容。阿雅则坐在林烨另一边稍远的位置，低着头，仿佛在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正集中精神感知着。
对面，是三名“铁齿轮”的使者。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相对整洁、但面色憔悴的中年男子，自称昆西，是“铁齿轮”首领的副手之一。他身后站着两名护卫，虽然缴了械，但眼神依旧警惕而倨傲。
昆西强作镇定，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林烨首领，我代表‘铁齿轮’，承认你们在此次冲突中……展现了出乎意料的韧性。”他避开了“胜利”这个词，“我们双方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继续对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林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昆西被这沉默弄得有些不安，轻咳一声，继续道：“我们首领提议，就此停战。‘铁齿轮’承认‘曙光’在此区域的……存在权。双方以现有控制线为界，互不侵犯。”
这条件看似是承认现状，实则空泛。所谓的“存在权”和“控制线”在废土上毫无约束力，随时可能被更强的力量撕毁。
雷娜冷哼一声：“互不侵犯？说得轻巧！你们兴师动众打过来，毁了我们的家园，杀了我们的人，现在拍拍屁股就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昆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但很快压了下去：“雷娜女士，战争难免伤亡。我们同样损失惨重，尤其是……‘步行者’的损失，对我们而言是无法估量的。”
他刻意强调了“步行者”，试图提醒对方，他们拥有摧毁对方终极兵器的能力，但也间接承认了这台机甲的珍贵。
“那是你们自找的。”铁臂瓮声瓮气地插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烨抬了抬手，示意己方稍安勿躁。他看向昆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昆西先生，如果‘铁齿轮’的诚意仅限于口头上的停战和承认，那么这场谈判可以到此为止了。我们虽然伤亡惨重，但保卫家园的决心从未动摇。如果你们认为这是可乘之机，不妨再来试试。”
他的话语没有激烈的情绪，却让昆西感到一股寒意。眼前的年轻人，冷静得可怕。他想起“步行者”被那自杀式攻击引爆的场景，心中不禁一凛。
“当然，当然不止如此。”昆西连忙说道，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和一个小型数据储存器，“作为停战的诚意，以及……对贵方损失的补偿，我们愿意提供一部分技术资料。”
他将图纸在桌上摊开一部分，上面是复杂的机械结构和能量回路。“这是‘步行者’机甲的部分基础设计图，包括腿部传动和能源输送系统的早期版本。虽然不如被摧毁的那台先进，但对贵方理解大型机械构造应有帮助。”他又推了推那个数据储存器，“这里面，是一些我们关于变异生物生态的研究数据，以及附近几个小型资源点的详细勘探图，其中两个富含金属矿藏，尚未被大规模开采。”
这些筹码，不可谓不重。机甲技术，哪怕是过时的，在废土也是无价之宝。资源点和研究数据，更是生存和发展的根本。
林烨目光扫过图纸和数据器，心中快速权衡。对方显然是被打疼了，急于稳住局势，甚至不惜拿出压箱底的技术来换取喘息之机。他们怕的，或许不仅仅是“曙光”残存的抵抗力量，更是担心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比如一直与他们有摩擦的“锈带女王”卡拉，会趁虚而入。
“只有这些？”林烨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否满意。
昆西咬了咬牙，知道不出点血是不行了：“此外，我们愿意支付一批实物赔偿：五十把制式步枪，配套弹药五千发，五百公斤粮食，以及十套完整的工业工具。”
这对于物资拮据的“曙光”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林烨没有立刻回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旁边的阿雅。阿雅依旧低着头，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食指。
林烨心中了然。阿雅感知到了对方隐藏的急切和一丝……恐惧？不仅仅是对“曙光”的，似乎还有别的。
“技术资料和赔偿物资，我们可以接受。”林烨缓缓说道，“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说。”昆西紧张地看着他。
“开放有限的贸易通道。”林烨说道，“‘曙光’可以用我们生产的武器零件、修复的电子设备，交换你们掌握的稀有金属、化工原料。具体的交易细则，由下面的人详谈。”
他提出贸易，并非真的指望能从“铁齿轮”那里换来多少急需品，更多的是借此建立一个相对稳定的沟通渠道，既能获取外界信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对方，为“曙光”的恢复和发展争取时间。
昆西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烨会提出这个条件。他沉吟片刻，与身后的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可以。贸易的具体事宜，我们可以后续商议。”
核心条件达成，剩下的细节条款很快在老查理等人的补充下敲定。双方签署了一份简陋的、在废土上更多依靠实力而非纸张来保证的停战协议。
送走神色复杂、步履匆匆的“铁齿轮”使者后，临时指挥所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铁臂有些不甘地嘟囔。
“不是放过，是争取时间。”林烨站起身，走到观察口，望着远方。“我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需要时间消化得到的技术，需要时间变得更强。这笔赔偿和贸易，能帮我们更快恢复元气。”
雷娜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觉得他们是真的怕了我们，还是另有打算？”
“都有。”林烨目光深邃，“怕是真的，毕竟损失了王牌。但求和如此急切，赔偿如此‘大方’，恐怕不止是因为我们。阿雅，”他转向安静坐在那里的少女，“你刚才感觉到了什么？”
阿雅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晰了许多：“他们……很害怕失去更多。但除了对我们力量的忌惮，还有一种……更深的恐惧，好像来自他们后方，来自……那个叫‘卡拉’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他们的情绪波动非常剧烈。”
林烨点了点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铁齿轮”的外部压力，恐怕比展现出来的更大。这或许是“曙光”的机会。
“老查理，尽快清点送来的物资和技术资料，组织人手研究，尤其是那些机甲图纸。”
“铁臂，加强警戒，防止对方使诈，同时整编队伍，安置伤员。”
“雷娜，巡逻范围可以适当恢复，重点监控‘铁齿轮’方向的动向，以及……留意是否有其他势力的探子。”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下去，思路清晰。尽管疲惫，尽管内心那丝关于系统的不安仍未散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击溃“铁齿轮”的进攻，甚至逼迫对方求和赔偿，这只是“曙光”在这片残酷废土上迈出的又一步。暂时的和平来之不易，却也脆弱不堪。来自“锈带女王”的阴影，神秘“净化者”的传闻，以及那深空中可能存在的“天幕”威胁，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而他自己，以及那伴随而来、愈发诡秘的“系统”，前路同样迷雾重重。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转身走向指挥所内部。重建的工作千头万绪，未来的挑战依旧严峻。但至少，此刻，“曙光”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在这片钢铁与鲜血铸就的废土上，又一次站稳了脚跟。
溃败与求和，是上一场战争的终结，也或许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