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几秒,随后渐渐远去。林远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身靠在墙边,等走廊彻底安静下来才转身走回工位。他把刚取下的U盘放进随身包,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写的纸条,上面是三个名字:小李、老陈、街道办函件。纸张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折叠过。
他走到档案室门口,输入密码,推门进去。旧档案室位于律所最里面,窗户朝内,不临街,原本用来存放已结案的纸质卷宗,后来因为空调老化被停用。林远昨天让人把里面的无线模块拆了,只留下一盏接了独立电源的壁灯。他检查了一遍门窗锁扣,确认无误后,将三页复印件铺在长桌上——那是他用老式台式机打印出的时间轴手稿,墨迹略淡,但字迹清晰。
七点差十分,周正言到了。他穿着深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进门后先环视一圈,目光在断开的路由器接口上停留了一瞬。
“你说不开会,结果把人叫到这种地方?”他声音不高,也没带责备的意思,只是陈述。
林远点头,“现在所有电子记录都可能被干扰。我们得换一种方式工作。”
周正言没再问,把保温杯放在桌角,拉开椅子坐下。另外两人也陆续到达,都是团队核心成员,一个负责案件归档,另一个专做法援统计。他们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笔记本,翻开空白页。
林远站在桌前,没打开任何设备,也没投影。他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预案0号”那一页,递给周正言。
“这是目前能确认的所有节点。”他说,“小李失联,档案被撕,系统文件乱码,连云备份都被污染。不是技术故障,是有人在系统性清除痕迹。”
周正言一页页看着,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对方不只是监视,还在反向清理我们的调查路径?”
“不止是清理。”林远接过本子,在白板上画出三条线,“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什么,甚至知道我们下一步会依赖哪些信息源。所以提前动手,把路封死。”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
“那现在怎么办?”做统计的女同事开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不做不行。”林远说,“但不能再按原来的逻辑走。我们一直追的是‘谁动了手’,可线索总是断在最后一环。既然个体轨迹被遮蔽,那就换个方向——看结构。”
“结构?”周正言抬头。
“看最近半年,全市范围内有没有类似异常。”林远继续写,“比如拆迁协议模板突然变更,公益项目招标集中在某几家机构,基层单位文书编号跳段、重复,或者法援案件审批周期集体缩短。这些事单独看都不算问题,但如果同时出现,就是信号。”
“你是想从现象倒推?”周正言问。
“对。不再等人露出破绽,而是观察规则是否被悄悄改写。”
屋里气氛变了。不再是被动应对,而是在混乱中重新建立坐标。
“可这些数据……”做档案的男同事迟疑,“我们现在不敢用系统,手头资料也不全。”
“所以要分两组。”林远在白板上写下A、b两个字母,“A组梳理近六个月同类案件的共性异常,只用手写笔记,每天汇总到这里,拍照后立即擦掉。b组联系退休司法人员、社区调解员、街道老办事员,收集他们口述中的‘不对劲’。不查具体案子,只记感觉反常的地方。”
“比如呢?”
“比如某个片区补偿标准明明一样,但签字时间差三天就少十万;或者某个律师连续代理十几起法援案,却没人见过他来现场。”
“这些事平时根本不会上报。”周正言低声说。
“正因如此,才可能是真线索。”林远看着他,“我们过去太依赖流程内的记录,可如果规则本身被操控,那合规的东西反而最危险。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听那些没被录入系统的动静。”
周正言沉默片刻,伸手拿起笔,在A组后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我参加。”
没人惊讶。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参与,就意味着承认现有体系不可信,也意味着后续行动可能脱离常规程序。
林远没多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份纸质纪要副本,放在桌上,划火柴点燃。火苗窜起时,所有人都盯着那页纸,直到它烧成灰烬落在金属托盘里。
“从今天起,我们只相信亲眼所见、亲手所记的东西。”他说,“所有会议内容不录音、不存档、不上传。每日信息只留白板,汇总后销毁。对外联络全部暂停,包括内部通讯平台。”
“那怎么协调?”做统计的同事问。
“靠人。”林远说,“每天早晚各一次碰头,地点随机,方式当面。消息传递由保洁阿姨代转,她不用手机,也不上网。”
周正言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想好了。”
“昨晚就想了。”
会议持续到七点四十。结束前,林远把新分配的任务写在纸上,撕成三份,分别交给三人。纸张没有编号,也没有抬头,只有简短指令。
“明天早上六点半,老地方见。”他说完,合上笔记本,收好U盘和手写纸条。
众人离开后,他独自留在档案室,用湿布擦去白板上的字迹,确认无残留影像后,关灯出门。
回到办公室,他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进抽屉。随身包里多了个未拆封的U盘,标签空白。他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父亲执业证复印件,相纸边角已经泛黄,印章颜色也淡了些。
穿外套时,他摸了摸内袋,确认那张老陈留下的社区活动中心号码还在。
窗外天色已暗,楼下一排路灯亮起,映在玻璃上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拎起包,走出办公室,电梯按钮按下后,红灯亮起,等待下行。
大堂里空荡,值班保安正在低头吃饭。林远穿过前台,脚步没停,直到玻璃门外站定。夜风有点凉,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低垂,月亮藏在后面。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
六点五十分。
还差十分钟到约定时间。
他没掏出手机,也没回头。只是站在门前,等电梯再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