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原地,引擎低鸣。市局大楼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沉静,岗亭灯光斜照在台阶上,映出一道窄长的光斑。他没下车,手指在方向盘边缘轻轻敲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正言的号码。
“新来的副局长,”他说,“调任令是谁签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省厅直发,走的紧急程序。背景干净,没查到和郑世坤那边的交集。”
林远挂了电话,屏幕暗下去。他盯着大楼正门看了几秒,终于松开刹车,将车缓缓驶离。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推开市局办公楼的大门。大厅里人不多,穿制服的警员低头走过,脚步声在瓷砖地上清脆回响。接待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问,只指了指电梯方向。
八楼走廊安静,门牌号一路延伸。他在尽头那间办公室前停下,抬手敲了两下。
“请进。”声音不高,但清晰。
门内是个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面前摊着几份文件。他抬头,目光平和,“林律师,等你一会儿了。”
林远没坐,“我想先看材料。”
副局长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蓝色文件夹,推到桌边。林远翻开,一页页扫过——十二名警员停职名单,三人的处理意见书上明确写着“涉嫌证据伪造,与陈浩案关联”。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尖在一个人名上停住,“这个人,去年参与过周大山案卷宗调阅记录。”
“查过了,”副局长说,“他签字的三份笔录,有两份事后被替换过原件。”
林远合上文件夹,抬眼,“你们打算查到哪一层?”
“查到哪一层?”副局长反问,随即笑了笑,“查到不能再往上,才算到底。”
林远没接话。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一条缝,外面灰蒙蒙的天压着楼顶,几片云缓慢移动。他转回来,“郑世坤那边,有什么动作?”
“昨天下午,他的办公室被搜查。”副局长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封皮是深蓝色,印着《司法腐败案例集》,“在保险柜里找到的。”
林远接过,翻开扉页。一行字迹清晰:“以案为鉴,勿重蹈覆辙。”
他继续往后翻,内页多处有折角,标注的关键词集中在“程序漏洞”“证据替换周期”“内部通报规避方式”。笔迹他认得,和郑世坤私人账本上的签名一致。
“你觉得这是自省?”副局长问。
“不是。”林远合上书,放在桌上,“这是学习笔记。他不是怕犯错,是怕被抓。”
副局长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声音不大,但震得笔筒微微一跳。
“这次,躲不过了。”
林远看着他。对方眼神没闪,也没刻意强调什么,但那句话落下来,像一块石头沉进水里。
他重新拿起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夹层里有一张便签,写着一组数字,像是密码。他没声张,只把书放回桌上。
“后续调查,市局主导?”他问。
“是。”副局长点头,“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提供现有线索。”
“我可以共享证据。”林远说,“但必须同步知情。任何进展,书面通报。”
“你要监督我们?”
“不是监督。”林远摇头,“是避免再出现‘查到一半,线索断了’的情况。”
副局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这人,不轻易信人。”
“不是不轻易信,”林远说,“是信了太多次,结果都一样。”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副局长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行号码,推过去,“这是我的直通线路。专项联络人,二十四小时在岗。”
林远没接,只记下了号码。
“还有一件事。”副局长说,“监察委那边已经立案,接下来会涉及财务流、车辆调度、医院合作项目。你手里的证据,越快移交越好。”
“移交?”林远摇头,“不是移交,是同步。原件我不会交出去,副本你们可以调阅。”
“你不信任程序?”
“我信任程序。”林远看着他,“但我不信任执行程序的人。”
副局长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可以。我们建立双轨报送机制,你这边发一份,我们同步归档。”
林远终于坐下,“赵立呢?抓到了吗?”
“还在追。”副局长说,“他名下的报废车已经被控制,技术组在车里发现了药物残留。我们已经申请对郑世坤采取限制措施,但需要更多直接关联证据。”
林远起身,“等你们拿到证据,王强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们也在争时间。”
林远没再说话。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下。
办公桌上摆着一本《刑法》,和他几年前在另一个办公室见过的那本一样。扉页上三个字清晰可见:“法,不可欺”。
他看了两秒,转身拉开门。
走廊灯光微黄,他一路走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金属门滑开,他走进去,按下b1。
地下车库空旷,水泥柱排列整齐。他穿过几排车,走到自己的车边,拉开车门。
手机震动。是李薇。
他没接,解锁屏幕,快速打了一行字:“今晚团队碰头,证据册加急。”
发送。
他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车内安静,后视镜上还贴着一张旧路线贴纸,边角微微翘起。他伸手撕下,扔进储物格。
钥匙插进启动口,拧动。
引擎响起。
他松开手刹,轻踩油门,车子缓缓驶出车位。
前方路口,一辆黑色轿车正从斜道驶入,车窗贴膜深色,看不清里面。车子在离他两米处停下,驾驶座车窗降下一半。
林远踩住刹车。
车内人没说话,只抬起手,将一张折叠的纸从窗口递出。
林远没动。
那人等了几秒,把纸放在地面,缓缓升上车窗。车子掉头,驶向另一侧出口。
林远下车,走到那张纸前。是打印的监控截图,画面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背对镜头,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时间戳显示:昨晚23:47。
他把纸折好,放进外套内袋。
回到车上,他重新启动引擎。
导航打开,目的地设为律所。
车子驶出车库,汇入主路。
天色更暗了,云层压得低。路边的树影被车灯拉长,扫过路面。
林远握紧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紧。
他看了一眼副驾座位。
那本《司法腐败案例集》静静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