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在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瞬间明白，有什么东西，碰碎了这个男人用理智铸造的牢笼。
“阿衍，你先冷静。”陈老的声音沉重。
顾衍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将苏珊透露的一切，用最简练、淬着血的字句复述。
当“活体钥匙”和“自闭症女孩”这两个词从他口中吐出，陈老的呼吸也停顿了一瞬。
“‘潘多拉’计划……”他低声自语，话语里是山雨欲来的凝重，“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
“您知道？”顾衍的眉心，已拧成一个死结，握着手机的指骨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陈老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三十年前，‘麒麟’追查国宝，曾与‘创始会’的前身交过手。我们截获了一份残缺资料，上面提到了‘潘多拉’。”
“他们妄图通过基因编辑，绕开自然演化的法则，创造所谓的‘完美人类’，而‘潘多拉’计划，是这个疯狂构想的终点。”
“他们相信，在人类的基因深处，存在着一道‘神之枷锁’，限制了人类的潜能。只要找到那把特殊的‘钥匙’，打开这道枷锁，就能创造出拥有近乎神明般能力的‘新人类’。”
陈老每说一句，顾衍周身的温度就降低一分。
“那把钥匙……”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陈老的话，让顾衍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万丈深渊。他另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竟被他的掌心压出了一道细微的凹痕。
“所以，他们盯上淼淼……”
“很有可能。”陈老叹息，“淼淼的特殊，在他们那群疯子眼里，或许不是病症，而是某种基因突变的外在显现。一种……他们所认为的，接近神之领域的特征。”
“疯子！”顾衍眼底深处，血色翻涌。
“对，是疯子。”陈老的声音也淬了冰，“所以，阿衍，你刚才的决定，我同意。”
“‘麒麟’，会配合你的一切行动。”
“我们不能再被动。这种践踏人类伦理的组织，必须从根上彻底铲除！”
“从现在起，‘麒麟’对‘创始会’的作战等级，提至最高。我会亲自向层峰汇报，申请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
“你放手去做。你的家人，就是‘麒麟’要守护的家人。谁敢动她们，我们就让他，灰飞烟灭！”
陈老掷地有声的承诺，在他那片滔天怒意之上，浇筑了名为“国家意志”的钢铁。
“谢谢您，陈老。”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陈老顿了顿，语气放缓，“照顾好林溪。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不会小。”
“我会的。”
电话挂断。
顾衍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孤绝的影子。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缭绕，却无法遮蔽他眼底那片沉寂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毁灭欲。
他知道，这场战争，再无回旋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林溪的工作室里。
她已恢复了那种冰雕似的冷静。
她看着沙发上那个被恐惧榨干、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心中再无波澜。
“你的情报，很有价值。”她开口，声音平淡，“我会保你活着。”
苏珊听懂了，脸上迸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谢谢！谢谢顾太太！”
“但是，”林溪的话锋转折，像冰凌一样锐利，“你之前做过的所有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苏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
“苏明远。”林溪没有再看她，只是轻声喊了一句。
咨询室的门被推开，苏明远走了进来。他身后，是两个沉默如铁塔的黑衣男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带她走。”林溪吩咐，“南美洲的钻石矿场，缺分拣石料的工人。”
苏明远点头。
黑衣人上前，左右架住苏珊的胳膊。
“不！你们不能这样！”苏珊终于反应过来，疯狂挣扎，“你答应过的！你说过会保我一命！”
“我只说保你一命，没说让你自由。”林溪冷冷看着她，“能活着，已经是你最好的结局。”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只有苏珊能听见：“你该庆幸，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顾衍。”
苏珊的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她被强行拖了出去，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苏明远没有离开，他走到林溪身边，递过一杯温水。
“还好吗？”
监控室里，他目睹了她听到情报时，那瞬间的崩溃。
“没事。”林溪摇头，接过水杯，她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得没有焦距。
“明远，”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我是不是……把危险带给了他们？”
“溪溪，这不是你的错！”苏明远打断她，语气严厉又心疼，“毒瘤的邪恶，在于它本身，与被它盯上的人无关！你明白吗？”
“如果不是你，我们甚至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淼淼身处何种险境。”
“你不是把危险带给了他们，你是在危险降临前，为他们竖起了一道盾！”
苏明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溪心中自责的枷锁。
她眼眶泛红，转头看着这位始终守护在她身边的挚友。
“谢谢你，明远。”
“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苏明远点头，又问，“你和顾衍，接下来……”
“开战。”林溪的回答，重若千钧。
苏明远的心，沉了下去。
送走苏明远，林溪独自在咨询室坐了很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一切染成血色，她才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家。
她驱车，径直来到顾淼所在的学校。
学校已经被提前清空，空旷的操场在夕阳下，安静得过分。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却因无人而显得格外萧索。
校长看到她，有些紧张：“顾太太？您怎么来了？是淼淼……”
“我需要学校最近一个月，所有的监控录像。”林溪开门见山。
“啊？这……这不合规矩……”校长面露为难。
林溪拿出手机，拨通顾衍的电话。
她只说了一句：“我需要监控，他们不给。”
然后，她将手机递给校长。
校长战战兢兢地接过，听了不到十秒，脸色“唰”地惨白如纸。
她对着电话连连哈腰：“是是是，顾先生，我明白了，马上照办！马上！”
监控室里，林溪将最近一个月的监控，一帧一帧地，仔细看过。
三个小时。
她的眼睛酸涩刺痛，布满血丝，但她不敢松懈。
她要找到那个“漂亮哥哥”。她要看清那个恶魔的脸！
终于，在滑滑梯一侧的监控死角，她按下了暂停。
画面中，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如鬼魅般出现。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身形里透出的熟悉感。
林溪的呼吸停滞了。
她颤抖着手指，将那张脸不断放大。
那双桃花眼，即便在模糊的画面中，依旧带着她刻骨铭心的邪气与戏谑。
顾辰！
真的是他！
他潜入了安保等级堪称京市第一的私立小学！
林溪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继续播放。
顾辰掏出一颗糖，递给正在玩滑滑梯的爱溪。
然后，他将一张折叠的画纸，塞进爱溪的书包。
他蹲下身，对爱溪说着什么。从爱溪那有些害怕又好奇的表情，林溪能猜到，他一定用了“妈妈的朋友”之类的谎言。
做完这一切，顾辰站起身。
他朝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挑衅的笑。
那笑容里是赤裸裸的恶意和宣告。
然后，他转身，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围墙死角，轻松地翻越离开。
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林溪看着屏幕上，顾辰那个放大的、无声的笑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在示威。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她的孩子身边。
他在告诉她，他们的游戏，开始了。而这一次，赌注是她的孩子。
林溪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里面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已褪去。
顾辰，你以为这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