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坊里，柳诗音望着镜中那抹艳丽的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鬓边的珍珠流苏。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拢着化不开的愁绪，像被秋雨打湿的蛛网，沉甸甸地坠着绝望。
“诗音啊。”锦娘妈妈的声音伴着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捧着叠得整齐的锦缎衣裳，金钗在鬓边轻轻晃动，“这日子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她将衣裳放在妆台上，指尖拂过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语气里满是无奈，“律法规定女子适龄需婚嫁，咱们这地方，便成了到年纪就得接客。妈妈能护着你们一时，却拗不过这世道的规矩。”
柳诗音望着镜中的自己，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描金的镜沿上。“我知道的，妈妈。”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心。”
锦娘妈妈走到她身后，拿起木梳为她梳理长发，“傻孩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事。妈妈今日给你挑了最好的衣裳首饰，咱们诗音啊，要风风光光地开始新日子。”她将头发绾成繁复的发髻，插上一支赤金点翠的金簪，流苏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当柳诗音换上那身正红的绣裙时，她感觉自己像被裹进了沉重的枷锁。绸缎冰凉地贴在皮肤上，绣线的凸起硌得她心慌，可她只是任由锦娘妈妈为她系上玉带，戴上璎珞，直到镜中的人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即将被推入风尘的雅韵坊姑娘。
“别怕，妈妈会陪着你。”锦娘妈妈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我让绯颜来陪你说说话，缓一缓心神。”
没多久，绯颜便掀帘而入。她见柳诗音一身红衣端坐镜前，眼圈顿时红了，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诗音，莫怕。如今好歹能自己挑客人，比我们当年强多了。”她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往事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轻叹，“总会好起来的。”
夜幕缓缓覆盖了雅韵坊，红灯笼依次亮起，丝竹声从厅堂里飘出来，混着宾客的笑语，织成一片喧嚣的繁华。
柳诗音踩着红绣鞋走出房门时，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一瞬，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惊艳，有贪婪，有赞叹，像无数根细针，刺得她脊背发僵。
“这姑娘真是绝色啊！”人群里有人低呼，“瞧这身段，这容貌，怕是这京里再难找到第二人！”
“何止是容貌，你看她站在那儿，那份气质，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角落里却传来不和谐的调笑，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舔着嘴唇，对同伴笑道：“今晚要是能搂着她，死也值了！”旁边的尖嘴猴腮之辈更是吹起了口哨，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柳诗音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微微颔首致意，莲步轻移走上舞台。当琴弦奏响，她旋身起舞，水袖翻飞间，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藏进了舞步里。一曲终了，满堂的掌声震得她耳朵发鸣。
锦娘妈妈走上台，笑意盈盈地环视众人：“各位客官，今晚诗音姑娘将陪伴一位幸运儿共度良宵，不知哪位有这份好运啊？”
话音刚落，台下便炸开了锅，喊价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雅韵坊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目俊朗，看着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北辰瑾。他今日穿着自己姐夫安北侯的衣服出宫，本想来这烟花之地瞧个新鲜，却在看到舞台上的柳诗音时，心头猛地一跳。那抹红衣似火，烧得他眼底只剩下她的身影，连呼吸都忘了节奏。
“锦娘妈妈。”北辰瑾走上前，声音清朗，“我愿出十倍价钱，今晚请诗音姑娘相陪。”锦娘妈妈抬眼瞧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脸上堆起笑容：“这位客官，您这眼光可真好！”说罢，她转身对众人道，“各位客官，诗音姑娘今晚已被侯爷定下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惋惜声，那几个油腻的男子虽心有不甘，却只能悻悻地别过脸去。
柳诗音随着锦娘妈妈走到北辰瑾面前，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公子，诗音有礼了。”
北辰瑾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得更快了，脸颊微微发烫：“姑娘不必多礼，能与姑娘共饮，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在角落的雅座坐下，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温热的花酒。柳诗音为他斟酒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尴尬。
“公子看起来不像常来这种地方的人。”柳诗音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北辰瑾笑了笑，眼底映着烛光：“实不相瞒，今日是第一次。听闻姑娘美名，特意来一睹风采。”
“公子过誉了。”柳诗音垂下眼帘，声音轻了些，“诗音不过是这坊里的普通女子。”
“在我眼中，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北辰瑾的语气认真，让柳诗音心头一颤。
正当两人低声交谈时，一阵粗鲁的喧哗声闯了过来。几个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地走近，为首的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眯着眼瞅着柳诗音，嘴里喷着酒气：“小娘子，来陪爷喝一杯……”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放肆！”北辰瑾猛地站起身，将柳诗音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滚远点！”
那胖子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算哪根葱？敢管爷爷的闲事！”他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及时赶来的锦娘妈妈喝住。
“几位客官休要闹事！”锦娘妈妈挡在中间，脸色沉了下来，“这是安侯爷的客人，你们也敢放肆？”
醉汉们一听“侯爷”二字，酒意醒了大半，嘟囔着骂了几句，灰溜溜地跑了。
北辰瑾这才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柳诗音，眼中满是关切：“姑娘没事吧？没吓到你？”
柳诗音摇摇头，脸颊泛红，轻声道：“多谢公子相救，诗音感激不尽。”她抬起眼，撞进他带着暖意的眸子里，心头那片被阴霾笼罩的角落，仿佛透进了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