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雕花方桌上的午膳摆得错落有致。青瓷冰裂纹碗中盛着奶白稠厚的鲫鱼豆腐汤,汤面浮着几粒翠绿葱花;描金暗纹的白瓷盘里,四个酱色油亮的红烧狮子头稳稳卧着,肉香混着酱汁香直往鼻尖钻;莹白的米饭上衬着焯水的脆嫩时蔬,旁边还搁着两碟精致小菜。热气裹着饭菜香漫过雕花窗棂,在窗纸上晕开朦胧的水汽。
云影坐在柳诗音身侧,握着银勺轻轻撇去汤面浮油,舀了小半碗稠汤递过去,眉眼弯弯:“你前些日子总没胃口,多喝点补补。”
柳诗音刚用素白手帕衬着碗沿接过,指尖还没触到温热的瓷壁,门外便传来丫鬟急促的脚步声。那丫鬟几乎是跌撞着进了暖阁,发髻上的银钗晃得叮当作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张:“夫人!将军府外……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陈公公,说有圣旨要宣!”
这话像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暖阁里的温馨。乐瑶手里的银勺“当啷”一声掉回汤碗,溅起的几滴热汤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静姝刚夹起一筷青菜,筷子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底满是惊惶;绯颜搁下象牙筷,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凝住,错愕地看向门口。柳诗音握着汤碗的手猛地一僵,温热的瓷壁烫得她指尖发麻,碗沿的汤都晃出了几滴。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钟离御庭大步流星走进暖阁——他本在军营,听闻府里来人的消息,又匆匆赶回来,藏青色常服的下摆还带着户外的风意,墨发束得整齐,只是眉头微蹙。见众人慌乱,他沉声道:“莫慌,先随我到前院大厅,按接旨的规矩准备,有我在。”说罢,便示意众人起身。
柳诗音连忙将汤碗放下,跟着钟离御庭快步走出暖阁。云影、乐瑶几人也紧随其后,一路穿过游廊,快步往大厅而去。
抵达大厅时,陈敬安已带着两名捧拂尘的小太监在厅中站定。其中一人手托檀木托盘,托盘上明黄的圣旨用织金云龙纹锦缎裹着,在厅内高悬的宫灯映照下格外扎眼。见钟离御庭与柳诗音等人进来,陈敬安目光扫过几人略带匆忙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钟离将军,柳夫人,老奴奉旨而来,还请柳夫人接旨——”
云影忙上前扶住柳诗音的胳膊,帮她理了理水绿色襦裙的裙摆,又悄悄在她耳边低语:“诗音别怕,将军在呢,站稳了。”绯颜也迅速敛了慌乱,伸手攥住柳诗音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用眼神示意她放宽心。钟离御庭则站在柳诗音身侧,他刚要向前半步开口,却被诗音轻轻按住了手腕。
柳诗音立在原地,指尖按在钟离御庭腕间的力道轻柔却坚定。她抬眸看向陈敬安,眼底没有慌乱,顺着陈敬安展开圣旨的动作,静静听着那掷地有声的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逍遥侯慕容轩,品貌端方,才学出众;柳诗音乃钟离将军正妻,娴雅淑慧,秀外慧中,持家有道,深得钟离将军敬重。朕闻慕容轩对柳夫人倾慕已久,且钟离将军亦有相容之心,念及二人情意真切,特赐慕容轩入钟离将军府。望两人婚后能和睦相处,互敬互爱,共睦家室,钦此。”
圣旨读罢,钟离御庭猛地抬头看向陈敬安,刚要出声拒绝,柳诗音却突然想起皇后萧婉卿的话——若要抗旨,便卸了兵权。她抢先一步,轻轻挣开云影的搀扶,向前迈了一小步。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臣妾柳诗音,接旨。”说着便伸出双手,从陈敬安手中接过了那卷明黄圣旨,指尖触到织金锦缎的纹理,冰凉又刺目。
大厅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院中风铃的轻响,连厅外廊下挂着的宫灯随风轻晃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钟离御庭看向柳诗音,眼底满是错愕与不解,他从未想过柳诗音会主动接旨;乐瑶惊得捂住了嘴,连呼吸都顿了半拍;静姝与绯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又各自移开目光。陈敬安显然也没料到柳诗音接旨竟未叩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拱手:“柳夫人果真是识大体,钟离将军,陛下赐此良缘,盼将军府阖家和睦,老奴先在此恭贺二位了。”
诗音握着圣旨的手微微收紧,锦缎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却没回头看钟离御庭,只是垂着眼睫,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