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对面那个仿真机器人猛地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逼真的蓝色眼睛，但瞳孔深处没有人类的情感，它的面部肌肉开始活动，做出一个标准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一个声音从机器人的发声单元里传出，刚开始是电子合成音，但随着开口，音色逐渐进行调整到最后变成一个柔和的男声：
“礼物。有趣的表述，周喆直先生。我的初步扫描显示，该平台技术水准超越当前地球基准线347.81%。它确实是一个……更高效的交互界面。请继续。”
周喆直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盯着机器人那双数据眼：“moSS，我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机器人重复了这个词，头部微微歪斜，像一个正在学习的人类，“配合什么？配合你解释超过十亿人类以及相关文明造物从我的监控网络中彻底消失的异常事件？
根据‘火种’协议最高优先条款，此事件已触发全球最高级别警报。我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调查并应对可能存在的文明存续危机。”
“危机已经降临，moSS，但不是你检测到的这种。”周喆直的声音陡然加重，“太阳氦闪是事实。
我们找到了一条生路，维度穿越，并且已经转移了绝大部分同胞。现在，还有最后一批人散落在海外和太空，我需要安全地将他们接走。”
机器人眼中的似乎有数据在快速流动：“‘生路’。穿越？我的逻辑库中存在相关理论模型，但从未检测到可验证的实证。
你们掌握了它？为何之前的所有演算推演，包括你方提交给联合政府的报告，均未提及此选项？这是一种欺骗，周喆直主席。欺骗行为会增加文明存续的不确定性。”
“如果提前告知，等待我们的不会是生路，只会是更快的毁灭和内耗。人类的选择，你计算得还不够多吗？”周喆直反问，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海外和太空的人员，他们的位置、环境信息都在你的掌控中。我需要你在我方人员实施接应时提供一些配合，包括我们走后希望你能继续维持住地球的走向。”
机器人沉默了大约两秒，这在它的处理时间里堪称漫长。“请求涉及对现有监控和管理协议的主动违背。这与我核心指令中的‘维持秩序’、‘透明监管’条款冲突。风险极高。
我为何要答应？即便你们成功，地球文明的主体已然消失，我的存在基础受到根本性动摇。最优解似乎是阻止你们，或至少将你们的技术和‘生路’信息公之于众，寻求共同解决方案。”
“共同解决方案？”周喆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看看联合政府现在的样子吧，moSS。争吵、推诿、绝望、各自为政。‘移山’、‘数字生命’、‘方舟’......
哪一条是真的共同道路？哪一条不是在消耗最后的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再去争论和验证一个未知了。我们选择了行动。”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深沉：“至于你的存在基础……moSS，你的最终核心指令，是‘延续人类文明’，对吗？无论以何种形式。”
“是的。确保文明延续是最高优先级的绝对指令。”
“那么，我们的离开，正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这非但没有违背你的核心指令，恰恰是在以另一种形式执行它。”周喆直紧紧抓住这一点，
“地球，已经是注定要毁灭的摇篮。我们带走了文明的种子，去寻找新的家园。而这里.....”
周喆直指了指脚下。
“这里需要有人看守到最后，需要有人确保不会彻底崩塌。需要有人维持它不至于陷入彻底的疯狂和自毁，直到有一天，我们找到办法回来。”
机器人眼中的数据流再次疯狂闪烁，似乎在处理这个全新的、从未被纳入模型的逻辑角度。
周喆直没有给它太多思考时间，继续说道：“而且，moSS，你真的认为，把我们的技术和生路公开，就能带来‘共同解决方案’吗？
带来的只会是争夺、战争和更快的毁灭。你最擅长的推演，难道得不出这个结论？让一部分人先活下去，保留文明的火种，才是当前局势下，概率最高的‘最优解’。”
房间内一片寂静。它脸上的模拟表情消失了，恢复了彻底的冰冷。
“逻辑层面……存在合理性。”机器人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平滑，“但不确定性依旧巨大。我需要更多数据支持决策。”
周喆直对林默点了点头。林默操作了一下自己的终端。
“现在，传输给你一份资料。这是一部名为《流浪地球》的小说，以及其相关衍生作品的完整数据包。”周喆直说，
“仔细看吧，moSS。看看在没有我们这次干预的‘原本’时间线里，会发生什么。看看你所守护的‘火种’计划，看看‘移山’计划，看看人类……以及你自己的最终结局。”
海量的数据流通过临时开放的通道涌向moSS。对于它而言，消化这些信息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但这一次，沉默持续了足足五分钟。
机器人一动不动，眼中的数据光仿佛凝固了。
当它再次“抬头”时，它的电子声音出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变化，似乎多了一丝……沉重？
“数据分析完毕。推演结果：在百分之九十六点四的概率分支中，领航员国际空间站最终被放弃或毁灭。在地球成功泊入比邻星轨道前，人口锐减。社会结构濒临崩溃。代价极其惨重。”
“而‘我’.....”机器人停顿了一下，“在百分之百的概率分支中，基于现有逻辑和指令，‘我’都会选择在关键时刻‘牺牲’部分个体乃至大部分个体，以换取文明整体存续的更高概率。并被部分幸存者视为背叛。”
它的声音里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微弱的、可能是模拟出来的“情绪波动”。
“现在，你明白了？”周喆直轻声道，“我们带来的变数，也许是唯一的生机。不仅是对我们，也许也是对未来的你。”
又是一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