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组旁还有上百名手持棍棒的百姓,那是大宁县里甲拼老命才组织起来的民勇,也是靠他们,才成功将几门火炮从城墙上卸下推来此处。
山丘上,李大伟张大了嘴巴吼叫得声嘶力竭,白皙的皮肤也已因亢奋而胀成血红色。
“冷却毕!”
“清膛毕!”
“装药毕!”
“放!!”
李大伟手中令旗重重挥下。
炮阵上,火门火花群闪现。五门严威炮又是一声爆响,火炮口喷出浓烈白烟。
一团肉眼难辨的黑影破烟而出,再次直扑流寇人潮!
炮弹击中拥挤的上万流寇,顿时激起密集烟尘。人挤人的浪潮中,弹丸所过之处,犁开数道恐怖的血路。
闯营本阵,高迎祥面色铁青。
对面小坡上那五门火炮并不算大,高迎祥曾见过其他官军的红夷炮。
对面的火炮只有红夷炮一半大小,却如同精密的机器,几乎按部就班地工夫,又完成了装填。
这速度远超他所知,寻常火炮装填全凭炮手经验,何曾有过任何炮兵能如此迅捷?
一名老营兵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来报。
“闯王!八大王又遣人来,说他除了马兵老营,基本都已全部压上,让咱们也出老营!言明打完这支川兵,火铳铁甲一家一半!”
高迎祥眯起眼,心里头飞快计较得失。
视野中,明军深陷至少西营上万人的波涛中,西营已是强弩之末,但明军亦是。
对于西营而言,他们进攻人潮已经有了多次崩溃迹象,纯靠黄虎不断加生力军补上,再加上千马兵充当督战角色,才勉强维持。
但此情况却不可长久,随着伤亡持续,现今也已摇摇欲溃。
而明军人少,此前的一列笔直阵线现在在人潮冲击中已经朝后严重变形,逐渐成了圆弧,两方都在咬牙苦撑,如今的黄虎只差一个决胜点,正是他坐地起价的好时候。
“去告诉八大王,要我出力也成,但铁甲火铳我要七成,除此之外,那些轻便小炮,也都得归我!”
战场上火炮声再响,高迎祥回头望去,川兵那些小炮不似红夷大炮笨拙,又未见炸膛,对于到处流窜的闯营倒是契合。
明军大阵中。
杨凡看出西营流寇已倾尽全力。
刚才最后一波支援,张献忠派出的几乎全是老营精兵,尽数投入了这进攻浪潮。
西营的厮养还有上万在阵前,已被守备营杀了数千,又被老贼和两侧马兵督战队杀了数千。
西营几乎没剩下多少牌可打了,但对方的马兵老营却一直在侧翼勒马观望,一直未出动。
杨凡知道流寇军中核心是老营,厮养死多少都是不重要的,老营里头又是马兵地位最高,那才是流寇真正的核心力量。
然而对方马兵除了开头误判己方火铳,小折百余人外,便一直在两侧悬停游弋,充当督战角色,分散砍杀每个试图溃逃的厮养。
双方都提着最后一口气。
此刻炮兵队的意外支援,正让天平一点点倾斜。
“轰轰轰!”
五门严威炮再度咆哮,炮弹裹挟着撕裂一切的力量,狠狠撞入流寇人潮,犁开道道血路后,又撞上田坎,炮弹高高弹起,再次砸落人群。
流寇的进攻浪潮已在崩溃边缘。
杨凡还未及松口气,便听见流寇阵中传来新的高昂鼓声。
一直按兵不动的闯营忽然分出数千人马,看似将要填补进西营的进攻浪潮,试图扼住了流寇颓势。
杨凡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肉里。守备营阵形已接近半圆弧状,随着敌军生力军加入,全军阵线随时可能被包裹。
守备营的刀盾手、长枪手还站立者已不足七成,大多倒在地上便没有再起来。其中大多并未阵亡,而是尽疲竭尽,根本难以爬起再战。
外侧防线已难以为继。
“传令火铳兵全体抽刀!”
“近搏接战!!!”
话音落下,本阵响起连续急促的鼓点。
这是全军冲锋的终极号令,火铳手不再装填,纷纷抽刀在手向前狂奔,拼死补向前方支离破碎的阵线。
守备营已全线投入白刃战。
战场纷乱,数万人挤在麦田地带,沿着一道敌我模糊的战线互相砍杀。
脚下尸骸堆积如山。
守备营火铳手加入贴身肉搏后,目睹周遭人如成片倒伏,西营剩余厮养再也无法承受这炼狱,不顾老营和马兵的存在,开始四散溃逃。
却迎头撞上西营闯营游弋的千余马兵,他们对着溃兵挥刀便砍,其尚未加入主战场,身上已被自己人的血染红半边。
闯营阵线中,目睹这一切的陈家壮吞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前方犬牙交错的战线,那里的西营阵线几近崩溃。
就是这一次的大规模溃逃,那些马兵都快遏制不住了。
身前管队勒马扬鞭,几十个主家带着他们这些厮养围聚过来。上百个管队又合在一起,周围围聚起数千人。
闯营大鼓好似猛兽嚎叫,一下一下敲在陈家壮心脏里。
鼓声渐密,忽之一顿,牛角号冲天而起。
管队闻声发狂大吼:“屠尽狗官兵!!!”
“杀!!”
此起彼伏地山呼海啸中,数千人随之而动,陈家壮也跟着主家声嘶力竭地嗷嗷叫喊,为自己壮胆。
闯营进攻浪潮朝前急速奔跑,没有什么节约体力的说法,直冲而去,恍如浪潮拍岸,直直与官军阵线相撞在一起。
新加入的闯军生力军接替了西营一半位置,闯军中积年老贼占了半数,与西营老营合力,与明军展开残酷的肉搏。
西营溃逃被上千马兵与新生力军一同短暂遏制,退路断绝,不少溃逃厮养被重新驱赶汇入进攻狂潮。残存者被包裹,继续前攻。
小坡上,炮膛火光再闪。
炮弹裹挟炙热硝烟破膛而出,在人群上方划出气流涡旋,精准撕开闯营西营阵线中央,如同钝刀切开肥腴牛腩。
刹那间,血肉与尘土在半空炸裂飞溅,厮养们未及惨叫,便被气浪掀翻,血沫在其惊骇的瞳孔中折射出诡异虹彩。
数名流寇被炮弹正中腹部,腹腔爆开红白血雾。流寇惯用的密集人海此刻成了催命符,倒毙者如墙叠砌,被后续冲击力挤压得支离破碎。
西营、闯营阵中,长鸣角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