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早已退去,南线战场的焦土在正午阳光下泛出铁灰色的冷光。我站在残破的帅台边缘,手中紧握那枚青铜哨。它的表面不再震颤,却仍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温热,仿佛刚从某具尸体的掌心取出。诺顿的斥候已将它交予哈维尔的工匠,火炉旁的铁砧上,哨子被轻轻置于共鸣铜盘之中。
一声短促的吹响,自东线传来的号角声竟在盘中激起微弱回响。工匠抬眼,点头示意——频率一致,毫无偏差。这不是巧合,更非误传。东线的号令,早已被叛军的暗语渗透。
哈维尔立于帐外,披风在风中翻卷,露出背后大剑的剑柄。缠绕其上的暗红布条早已褪色,却依旧紧缚不松。他未说话,只是接过工匠递来的记录竹简,上面刻着三组交叉比对:哨音波长、传令时间差、俘虏口供中提及的“紫金袍者”。每一笔,都指向同一个名字。
帐内,诸将列席。威尔斯端坐于右首,黑袍垂地,银色软甲在光下泛着冷芒。他目光平静,指尖轻抚短剑剑柄,那枚初火残魂碎片在衣袖间若隐若现。
“东线战报如何?”葛温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低沉如钟。
威尔斯起身,拱手:“叛军主力溃退,我军正追剿残部,未敢懈怠。”
哈维尔缓步走入,铠甲未卸,手中竹简展开于案前。
“那么,为何东线昨夜三更,向北坡发出七次‘集结’号令,而北坡并无我军驻防?”
帐内一静。
威尔斯眉梢微动:“夜间误传,已责罚传令兵。”
“误传?”哈维尔抬手,工匠捧上铜盘,“请诸位听清。”
哨音再起,与盘中残留的号角回响完全重合。帐内数名将领脸色骤变——那是叛军密令的起调,曾在小隆德外围的哨塔中被截获三次。
“此哨出自叛军传令官贴身携带之物,”哈维尔声音不疾不徐,“而东线所用号角,制式与神国军备一致。若非有人刻意模仿,便是——军中藏有叛军信使。”
威尔斯冷笑:“哈维尔将军,凭一段音律,便要定我通敌之罪?你我同殿为臣多年,竟如此不容?”
“不止音律。”诺顿的声音自帐外传来。他步入帐中,手中捧着一面卷起的战旗。展开时,双蛇缠绕火柱的纹样赫然显现,顶端断裂处焦黑如焚。
“此旗出自叛军百夫长内衬,”诺顿目光直视威尔斯,“而此标记,与阿卡那家族徽记同源。你可认得?”
威尔斯未答,但眼神微缩。
“更巧的是,”哈维尔接过话,“昨夜东线三次‘激战’信号,皆由你亲兵点燃狼烟。可据南线观测,彼时东隘无战,尘烟静止。你登高远眺,非为督战,而是——在等一个结果。”
帐中空气凝滞。
“等南线溃败,等北线力竭,等我等与叛军两败俱伤。”哈维尔一字一顿,“然后,你再以‘勤王’之名,率军入主中枢。”
威尔斯猛地抬头,眼中戾气一闪而逝:“荒谬!你有何凭证?一名俘虏的胡言,一面残旗,一段哨音?这便要扳倒一位边陲重臣?”
“凭证在此。”哈维尔拍案,两名亲卫押入一名戴枷男子——叛军传令官,面有黥痕,脖颈烙着放逐印记。
“此人曾在小隆德地下哨站服役三年,专司密令传递。”哈维尔示意,“请他吹一段东线今日清晨的‘换防令’。”
传令官闭目,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东线制式号角。音起,短促三连调,尾音微扬——与铜盘中残留频率完全一致。
“这号令,”哈维尔冷冷道,“本应由威尔斯将军麾下传令长官发出。可你,一个叛军走卒,为何能精准复现?”
传令官未答,只是缓缓抬头,目光直指威尔斯。
威尔斯脸色铁青:“你敢指认我?!”
传令官张口,似要吐词——
突然,他喉头一哽,嘴角溢出黑血,身躯抽搐,重重栽倒。
帐内哗然。
哈维尔蹲下,翻开其眼睑,指尖探入其口,取出半片碎牙。牙根内藏有细小药囊,已破裂。
“服毒。”他站起身,将碎牙置于案上,“死士。”
威尔斯冷笑:“他死无对证,你如何定罪?”
“并非无证。”诺顿上前一步,“叛军军官临死前曾言:‘东线有内应,号令由紫金袍者发出。’昨夜山谷火光中,我亲眼所见——一人披紫金长袍,持扭曲权杖,立于谷口。而你,威尔斯,昨夜曾离营半个时辰,归来时袍角沾有山谷特有的红土。”
威尔斯沉默。
葛温终于起身。
他缓步走下高座,银白长袍拖过石阶,王冠上的初火结晶在光下闪烁不定。他停在威尔斯面前,目光如渊。
“你曾立誓,守边陲如守心脉。”葛温声音极轻,“我赐你初火残魂,非为私利,而为信。”
威尔斯仰头,嘴唇微动,似欲辩解。但最终,他只吐出一个音节:
“火……”
葛温闭目,再睁时,已无波澜。
“哈维尔。”
“在。”
“东线三军,即刻由你节制。威尔斯卸甲待审,押入地牢,不得与外通联。”
帐外,东线将领骚动。数名百夫长持械围聚,怒目而视。
哈维尔转身出帐,未带一兵一卒。他独自走向那群人,脚步沉稳。至威尔斯身前,他伸手,缓缓摘下其肩铠。银甲落地,发出沉闷一响。
“此甲曾护边关十载,”哈维尔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今染叛迹,不配再披。”
无人再动。
葛温立于帐前,目光扫过诸将。
“东线三军,暂归哈维尔节制。违令者——”他顿了顿,“视同叛军。”
众将跪地,铠甲叩地之声如雷。
威尔斯被双卫架走,途经军道边缘时,腰间一枚青铜齿轮悄然滑落,嵌入沙土,无声无息。
哈维尔接过东线令旗,旗杆入手,掌心忽感微刺。他低头——末端裂痕中,一点微光闪烁,如灰烬中未熄的火星。
风起,卷起沙尘,拂过空荡的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