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道新生的纹路还在蔓延,极细,却像根烧红的丝线嵌进皮肉。我盯着它,没有抬手去碰。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符文在皮肤下爬行的声响——如果那也算声音的话。
门外传来脚步,节奏稳定,是伊瑟琳特有的步伐。她从不疾走,也不迟疑,就像阵枢控制台前那二十七股辫子,每一股都对应一个节点,不容错乱。
“母亲。”她在门口停住,“南区出事了。”
我没有回头。书页已经合上,但那句话还浮在眼前:言即火,舌为钥。我缓缓握紧手,任那纹路陷进指缝。
“说。”
“防御阵地图出现空洞。”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三个街区的能量节点全部消失,不是断连,是……被抹去。侦测咒文进去就没了,连回响都没有。”
我转过身。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后方的一股辫子——那是她小时候受罚时的习惯动作,后来再没出现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您发现指痕的时候。”她说,“差八秒,零点整。日志显示,那瞬间有0.8秒的生物波形闪现,频率……和艾薇拉一致。”
空气凝了一下。
死者不该留下痕迹。尤其是被七支镇魂钉贯穿心脏、封入熔炉深处的人。
“你查过数据源?”
“查了。不是伪造,也不是残留。它就是出现了,又消失了。”她顿了顿,“我已经带工程师出发,若途中失联,请您启动应急协议。这次不是攻击,是‘唤醒’。”
我没拦她。伊瑟琳从来不会无端危言耸听。她走后,我走到书架前,拿起那本《咒术伦理》。封面冰冷,没有任何反应。但我还是把它塞进抽屉,用三重新咒封印。
然后我去了熔炉室。
初火在炉心缓慢跳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我站在高台上,右手焦痕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某种遥远的震动。
通讯器亮起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画面晃动,显然是手持设备传来的实时影像。镜头扫过一条街道——地面、墙壁、屋檐,全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晶体,泛着淡青色微光。建筑轮廓还在,可每一块石头都像是被重新铸过,棱角分明得不自然。
“这是南二街。”伊瑟琳的声音传来,冷静但带着一丝滞涩,“空气中有共振场,触碰会引发神经痛。我们试过采样,工具刚接触就同化了。”
镜头转向一名工程师,他正蹲在地上,手指悬在结晶路面几寸之上,不敢落下。突然,一阵风掠过,带来一股极淡的香气。
甜涩,微熏,尾调有一点苦。
我猛地攥紧扶手。
那是艾薇拉用的香。宁神熏料,配方只有她和我知道。早在她被封印那天,库存就被我亲手焚毁。
“你们闻到了吗?”伊瑟琳问。
没人回答。但镜头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是有人点头。
“继续前进。”她说。
队伍沿着街道推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忽然,前方一栋房屋的门无声开启,门框也已结晶,像一排竖立的冰牙。屋里黑着,可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晶尘,在微光中缓缓旋转。
“别进去。”我对着通讯器说。
太晚了。
一名工程师跨过门槛的瞬间,整条腿陷入地面,像是踩进了粘稠的液体。他惊叫一声,同伴立刻上前拉人,可接触部位也开始泛出晶光。伊瑟琳冲上去,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地面,画出一道弯折符文。那符文亮了一瞬,结晶停止蔓延,被困者才被拖了出来。
镜头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墙面上——那里有一片较大的结晶体,内部似乎封着什么东西。
“放大。”我说。
画面拉近。那是一张人脸。
男性,约莫五十岁上下,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像是临死前在说话。衣领上的徽记清晰可见:议会三级顾问,三个月前公开反对实验禁令,随后报备离城,记录为“正常返程”。
我认得他。卡诺斯。说话总带着冷笑,喜欢用“理性”这个词来包装敌意。
“莉亚到了。”伊瑟琳忽然说。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银光闪过镜头边缘。紧接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毒刺扎进那块结晶,直没至根。
画面剧烈抖动。下一秒,莉亚的脸出现在镜头前。她眉头紧锁,瞳孔收缩成两条细线。
“不是死于结晶。”她说,“他是先被人割断喉咙,再被‘放’进去的。伤口边缘有轻微碳化,像是高温处理过。”
她抽出毒刺,尖端缠着一丝黑丝状物,像烧过的棉线,却又带着金属光泽。
“余烬成分检测出来了。”她声音冷得像冰,“夜莺组织惯用的淬炼灰,混合微量初火残渣。这不是意外,是故意栽在这里的。”
我盯着那丝黑线,脑中闪过昨夜书房里的画面——书页自动翻开,墨迹浮现,写着“语言载体转化”。
他们不是在攻击城市。
他们在重建某种仪式。
“把样本送回来。”我说,“还有,封锁南区三重街区,禁止任何人进出。所有居民视为潜在污染源,隔离观察。”
“可是——”
“执行命令。”我打断她,“这不是事故,是信号。他们想让我们看见这个人,想让我们闻到那香味,想让我们知道——他们能碰触艾薇拉的痕迹,也能碰触反对者的生命。”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是。”伊瑟琳终于应道。
画面切断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被封在晶体中的脸。他的嘴仍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嘴唇开合的角度,像是在说一个单音节词。
——“钥”。
我转身走向熔炉边缘,将手掌贴上控制台。初火的温度顺着秘银臂甲蔓延上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不多时,侍从送来密封匣,里面是那根毒刺和残渣。
我取出一小撮黑丝,放在青铜碟中,滴入一滴初火精露。
火焰腾起,颜色由橙转紫,最后变成深绿。火苗扭曲,竟勾勒出几个模糊字符,一闪即逝。
我看清了。
是古龙语。
意思是:“口不能言者,方为真言之器。”
我闭了闭眼。
艾薇拉最后教的课,是《基础咒文结构》。她告诉学生,每一个字都有重量,说错了,火就会烧回来。
可如果,正确的字,反而会引来火呢?
如果,真正的钥匙,不是说出的话,而是被夺走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向熔炉深处。火焰静静燃烧,映出我颈间断鳞的影子。
就在这时,右掌焦痕猛然一烫。
低头看去,那道新生的纹路,已爬过指节,正缓缓向手腕延伸。
它动了一下。
像在回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