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道场的探照灯扫过雨幕时，苏锦汐正蹲在废弃仓库的横梁上。帆布掩体漏下的雨珠打在发报机上，滴滴答答的声响和远处的汽笛声混在一起，像支诡异的催眠曲。
“还有三分钟。” 顾小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她此刻正扮成送和服的学徒，站在道场东侧的角门处，“记住，三号仓库的通风管道只能容一个人爬。”
苏锦汐调整好频率，指尖在按键上停顿。三天前那个雨夜，沈明轩的尸体还没凉透，她们就制定了这个近乎疯狂的计划 —— 利用日本人转移犯人的间隙，从通风系统潜入。
探照灯再次扫过仓库顶，光柱里的雨丝像被冻结的银线。苏锦汐深吸一口气，敲出最后一组密码：“夜莺就位。”
耳机里沉默了两秒，传来顾小姐的轻笑：“陆先生说你像只受惊的猫，我看倒像头豹子。”
电流声突然中断。苏锦汐握紧腰间的勃朗宁，枪柄被体温焐得发烫。她想起顾小姐展示的那张组织结构图，陆瑾珩的名字被圈在最中心，周围发散出的线条像蛛网般遍布整个上海滩 —— 码头工头、银行经理、报馆记者，甚至舞厅的乐队指挥，都是这张网的节点。
“吱呀” 一声，仓库铁门被推开。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扛着木箱进来，橡胶鞋底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声。苏锦汐屏住呼吸，看见木箱缝隙里露出的枪管 —— 是昨天从沈明轩公馆搜来的那批走私军火。
“听说了吗？今晚要转移的那个姓陆的，” 矮个男人把木箱靠墙放好，从怀里掏出半瓶烧酒，“宪兵队的人说，他嘴硬得很，打了三天都没吐一个字。”
高个男人啐了口：“活该！帮着那些反日分子运军火，不死就算便宜他了。”
酒瓶盖子打开的瞬间，苏锦汐从横梁上跃下。靴底踩在积水里的声响被两人的谈笑盖过，她反手扣住矮个男人的脖颈，膝盖顶住对方后腰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高个男人的嘴。
“咔嚓” 两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苏锦汐松开手，看着两具尸体软倒在地，突然想起星际时代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的场景。那时陆瑾珩也是这样，在她耳边说 “记住呼吸的节奏”。
雨势渐大，打在仓库铁皮顶上噼啪作响。苏锦汐撬开木箱，把炸药塞进军用背包。这种硝化甘油炸弹是她在末世学的手艺，用烟卷里的硫磺就能制作引信，简单却致命。
墙角的挂钟指向七点半。她撕开衬衫下摆，露出缠在手臂上的地图 —— 顾小姐用特殊墨水绘制的，只有遇热才会显现。火柴擦燃的瞬间，通风管道的路线在火光中浮现，终点恰好在道场审讯室的正上方。
“还有十五分钟。” 耳机里重新传来声音，顾小姐的呼吸有些急促，“刚看见白露进去了，穿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苏锦汐挑眉。那个总爱穿火红旗袍的女明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钻出仓库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法租界的霓虹灯在积水中碎成一片光斑，穿和服的艺伎踩着木屐走过，折扇遮住的半张脸上涂着惨白的脂粉。苏锦汐把帽檐压得更低，混在晚归的行人里向东侧角门移动。
角门处的守卫比预想中多了两个。苏锦汐注意到他们腰间的武士刀 —— 是日本宪兵队的制式装备，比道场的普通守卫级别更高。
“站住！” 穿黑制服的哨兵拦住她，手电筒的光柱打在她胸前的通行证上，“干什么的？”
苏锦汐低着头，用早就练熟的日语回答：“送清洁工具的。” 声音刻意压得又尖又细，像捏着嗓子的太监。
哨兵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掀她的帽檐。就在这时，西侧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守卫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苏锦汐趁机矮身滑过，靴跟精准踢在哨兵的膝弯。
“借过。” 她低声说，看着哨兵踉跄倒地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 和在苏州窄巷里用泔水桶袭击沈明轩手下的阿香如出一辙。
顾小姐说的通风口藏在洗衣房的锅炉后面。苏锦汐拧开生锈的格栅，一股混合着煤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钻进去时，衣角被铁皮划破，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 那是用学生装改的，袖口还缝着原主林晚意绣的海棠花。
管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苏锦汐打开微型电筒，光柱里漂浮的灰尘像极了星际战场上的孢子。她匍匐前进时，膝盖磨在铁皮上生疼，突然想起陆瑾珩肩胛骨的枪伤 —— 不知那处伤口，此刻是否也在渗血。
“还有五分钟。” 耳机里的声音带着杂音，“白露正在审讯室，好像在劝陆先生招供。”
苏锦汐加快动作，电筒光扫过管道壁上的划痕 —— 是有人用刺刀刻下的五角星，歪歪扭扭的，却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她数了数，总共十七个，想必是之前被关押的志士留下的。
前方突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苏锦汐屏住呼吸，挪到通风口正下方 —— 透过格栅的缝隙，她看见陆瑾珩坐在椅子上，白色衬衫被血浸透，却依旧坐得笔直。
白露就站在他面前，火红色的旗袍在惨白的灯光下像团燃烧的火焰：“瑾珩，只要你说出军火的下落，我求藤田队长放你一条生路。”
陆瑾珩抬起头，嘴角勾起抹嘲讽：“让沈明轩的情妇来劝降？日本人倒是会省力气。”
“你！” 白露气得发抖，抬手就要打下去。
苏锦汐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就在这时，陆瑾珩突然偏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通风口的方向。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沉的笑意。
“看来沈太太的精神好多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管道里，“听说有人看见她在苏州的芦苇荡里划船？”
白露的巴掌僵在半空：“你胡说什么？林晚意早就跑了！”
陆瑾珩轻笑一声，目光依旧锁在通风口：“跑了好，省得被某些跳梁小丑连累。”
苏锦汐的心猛地一跳。他这是在提醒她 —— 白露有问题。
“八嘎！” 门外突然传来怒喝，穿军装的日本人踹开门，军靴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时间到了，带走！”
两个士兵上前架起陆瑾珩。他路过通风口下方时，故意踉跄了一下，掉落的手帕在空中划过弧线，恰好落在格栅正下方 —— 那是块绣着海棠花的手帕，和苏锦汐袖口里的花纹一模一样。
白露看着士兵押走陆瑾珩，突然从手袋里掏出个小巧的发报机。苏锦汐瞳孔骤缩 —— 那机型和顾小姐给的一模一样。
“藤田队长，” 白露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他们果然有动静，我听见通风管道里有声音……”
苏锦汐不再犹豫，拧开格栅的瞬间扔出颗烟雾弹。白色浓烟弥漫的同时，她已经落在地板上，勃朗宁抵住了白露的太阳穴。
“看来沈先生没教过你，别当卖国贼。”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白露吓得瘫软在地，发报机摔在地上裂成两半：“不是我！是沈明轩逼我的！他说只要我帮日本人做事，就把珠宝店还给我……”
“你父亲的店？” 苏锦汐挑眉，“用林先生的命换来的那家？”
白露的脸瞬间惨白。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响动，顾小姐带着三个黑衣人跳下来。为首的男人看到白露，突然啐了口：“果然是你！上个月码头丢的那批盘尼西林，就是你泄的密！”
“带走！” 顾小姐挥挥手，目光落在苏锦汐手里的手帕上，“陆先生留的？”
手帕里包着片碎玻璃，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苏锦汐捏着那片玻璃，突然想起仓库里那些刻着五角星的管道壁：“你们的人……”
“牺牲了十七个。” 顾小姐的声音低沉，“都是跟着陆先生从北平过来的。”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小姐看了眼腕表：“他们要开始转移了，从西侧地道走。”
地道入口藏在审讯室的壁炉后面。苏锦汐推开石壁时，扑面而来的霉味里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 是仁济医院特有的味道，想必陆瑾珩被关押期间，有人冒险送来过药品。
“前面左转有岔路。” 顾小姐点亮油灯，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曳，“陆先生说你认得暗号。”
墙壁上果然有刻痕，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苏锦汐的心跳漏了一拍 —— 这是她在星际时代的士兵编号。
“他怎么会……”
“每个世界都记得。” 顾小姐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些，“他说你总爱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最显眼的地方，就像现在把炸药藏在洗衣篮里。”
苏锦汐低头看着装满炸药的藤篮，突然笑了。在末世基地时，她确实总把雷管藏在蔬菜堆里，因为没人会怀疑一个整天研究种植的姑娘。
地道尽头的铁门上挂着把大锁。苏锦汐正要动手，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 是陆瑾珩的，带着刻意放大的音量：“藤田，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找到军火库？做梦！”
“砰” 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日本人的怒骂。苏锦汐迅速撬开铁锁，看见陆瑾珩被押着走过甬道，白色衬衫上又添了新的血迹。
“动手！” 顾小姐低喝。
黑衣人瞬间冲出，枪声在甬道里炸响。苏锦汐瞄准最前面的日本兵，扣动扳机的同时，看见陆瑾珩突然弯腰，绊倒了身后的守卫。
混乱中，陆瑾珩的目光穿过枪林弹雨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抹熟悉的笑。苏锦汐突然想起侯门世界的初遇，他也是这样，在刺客环伺中冲她笑得漫不经心。
“这边！” 顾小姐拽着她钻进另一条岔路。陆瑾珩被两个黑衣人护着跟在后面，肩胛骨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半边衬衫。
“你的伤……” 苏锦汐想扶他，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别碰。” 他的掌心滚烫，“有埋伏。”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开道深沟，暗格里的箭簇闪着寒光。苏锦汐下意识地将陆瑾珩拽到身后，同时扔出颗烟雾弹。
烟雾弥漫中，她听见陆瑾珩低笑：“还是这么护短。”
“闭嘴。” 苏锦汐嗔怪着，却握紧了他的手。
穿过地道出口时，苏锦汐才发现他们站在法租界的教堂后面。神父正在敲响晨钟，钟声穿过雨幕，带着种洗涤一切的圣洁。
“接下来去哪？” 苏锦汐问。
陆瑾珩指向远处的钟楼：“那里有架水上飞机，能送我们去北方。”
“军火怎么办？”
“张先生已经安排好了。” 陆瑾珩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擦伤上，“疼吗？”
“比不过你的枪伤。” 苏锦汐挑眉。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忘记了身后的追兵和满地的尸体。顾小姐看着他们，突然转身对黑衣人道：“你们带其他人先走，我去处理后续。”
“小心。” 陆瑾珩嘱咐道。
顾小姐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巷口。她的黑色风衣在雨幕中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夜枭。
钟楼的楼梯盘旋而上，每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响。陆瑾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苏锦汐扶着他坐在转角的平台上，撕开自己的衬衫给他包扎。
“嘶 ——” 他倒吸口凉气，“沈太太下手真狠。”
“总比被日本人打死强。” 苏锦汐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突然想起农家世界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坐在谷仓里，任由她给他处理被镰刀划破的伤口。
“那个打火机，” 她突然开口，“你一直带着？”
“嗯。” 陆瑾珩看着她的眼睛，“每个世界都带着。”
苏锦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低头继续包扎，却被他捏住下巴抬起脸。
“林晚意的父亲，” 他的声音低沉，“其实是我的老师。”
苏锦汐愣住了。
“我在北平读书时，他教我历史。” 陆瑾珩的目光飘向远方，“九一八之后，他说不能再让文物落入日本人手里，就带着学生们做起了转运工作。”
楼梯下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陆瑾珩拽着她站起身，两人继续向上攀登。
“他发现沈明轩和日本人勾结时，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我。” 他的声音在钟声里忽远忽近，“可惜我来晚了……”
“不晚。” 苏锦汐握紧他的手，“我们把证据交给了李记者，很快全上海都会知道真相。”
钟楼顶层的门被推开，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停在江面的水上飞机闪着信号灯，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跳下去？” 苏锦汐看着悬空的救生梯，有点发怵。
陆瑾珩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那个银质打火机：“记得星际时代的逃生舱吗？比这刺激多了。”
他点燃打火机，火苗在风雨中跳跃。苏锦汐看着他映在火光里的侧脸，突然觉得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准备好了？” 他问。
苏锦汐点头，和他一起抓住救生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远处传来日本人的枪声，但她的心里却无比平静。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苏锦汐回头望去，看见顾小姐站在钟楼顶上，朝他们挥手。她的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不屈的旗帜。
“她怎么办？” 苏锦汐问。
“她会没事的。” 陆瑾珩的声音很肯定，“她是这个组织里最厉害的角色。”
飞机开始升空时，苏锦汐看见顾小姐扔出颗信号弹。红色的光芒照亮夜空，江面上突然亮起无数光点 —— 是隐藏在各个码头的组织成员，正在按计划转移军火。
“看。” 陆瑾珩指着那些光点，“这就是我们的人。”
苏锦汐靠在他肩上，看着越来越小的上海滩。雨还在下，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陆瑾珩的手臂收紧，将她拥在怀里。飞机穿过云层的瞬间，阳光刺破雨幕，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下一站，北平。” 他在她耳边低语。
苏锦汐抬头，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某个不知名的星际要塞，他也是这样笑着说：“下一站，胜利。”
风声在机舱里呼啸，带着他们飞向新的战场。苏锦汐知道，属于陆瑾珩的地下组织，从此也多了一个名叫苏锦汐的成员。而这场关于家国与信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远处的天际线上，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