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着,在华北平原上向北疾驰。离开了那个充满乞讨与苦难的小站,车厢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楚云飞所在的三等车厢(为低调行事,他并未乘坐更高等级的车厢)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乘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各种食物的混杂气息。
夜幕渐渐降临,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偶尔掠过的零星灯火,提示着这片土地的广袤与荒凉。大多数乘客在颠簸和疲惫中昏昏欲睡,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当火车行驶到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路段时,车厢连接处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喧哗和哭喊声。
“妈的,老子们在前线卖命,连口酒钱都没有?识相的快把钱拿出来!”
“老总,行行好,我们小本生意,实在没钱啊……”
“少废话!搜!”
嘈杂声中,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和孩童的啼哭。车厢内的乘客纷纷被惊醒,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三个穿着破旧号褂、歪戴着帽子、满身酒气的溃兵,骂骂咧咧地从前面的车厢闯了进来。他们显然是在某个站头混上车的散兵游勇,此刻正借酒撒疯,勒索乘客。
为首的疤脸汉子一把揪住一个试图躲闪的老农的衣领,伸手就往他怀里掏摸。另一个矮胖士兵则嬉皮笑脸地凑近一个独自旅行的年轻女子,动手动脚。第三个瘦高个端着上了刺刀的老旧步枪,斜眼睥睨着整个车厢,脸上带着威胁的狞笑。
乘客们大多面露惧色,敢怒不敢言。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溃兵比土匪还难缠,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楚云飞坐在车厢中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紧锁。他深知这些溃兵多是兵痞,欺软怕硬,若任其嚣张,整个车厢的乘客都要遭殃。更重要的是,那股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军阀习气,正是他深恶痛绝、立志要改变的东西之一。
就在那矮胖士兵的脏手即将碰到年轻女子脸颊时,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车厢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发声者——一个穿着普通青布长衫、看似文弱的年轻乘客身上,正是楚云飞。
三个溃兵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出头。疤脸汉子松开老农,眯起醉眼,上下打量着楚云飞,啐了一口:“呸!哪儿来的酸秀才,活腻歪了?敢管爷们儿的闲事?”
那端着步枪的瘦高个也将枪口微微调转,对准了楚云飞的方向,威胁意味十足。
楚云飞缓缓站起身,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冷冽的平静。他没有理会疤脸汉子的叫嚣,目光直接落在那个瘦高个溃兵手中的步枪上,淡淡开口:“汉阳造八八式,光绪二十一年仿自德国mission Rifle,表尺射程2000米,但你这支,枪栓松动,膛线恐怕也磨得差不多了吧?”
他语气平淡,如同在品评一件古董,但话语内容却让三个溃兵,尤其是那个持枪的瘦高个,瞬间变了脸色。这年轻人不仅一眼认出枪的型号年份,竟连枪械的状态都说得八九不离十!
“你……你是什么人?”瘦高个溃兵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枪,声音有些发虚。
楚云飞不答,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刀,扫过三个溃兵:“身为军人,不能保境安民,反而持械勒索百姓,与土匪何异?你们的长官就是这么教你们当兵的?”
他的气势陡然提升,那是一种融合了知识带来的自信和对不公的天然威压,竟让三个久经行伍的兵痞感到一阵心悸。
“妈的,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疤脸汉子恼羞成怒,或许是仗着酒劲,或许是觉得面子挂不住,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狞笑着朝楚云飞逼近,“老子先给你放点血!”
车厢内响起一片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疤脸汉子持刀刺来的瞬间,楚云飞身形微侧,左手快如闪电般叼住其手腕,顺势一拧!同时右脚悄无声息地一绊!
“哎哟!”疤脸汉子只觉得手腕剧痛,全身力气霎时被卸,整个人如同麻袋般被楚云飞借力打力,狠狠摔倒在地,匕首也“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这一下干净利落,用的是巧劲,却效果惊人!所有人都惊呆了!
另外两个溃兵又惊又怒,矮胖士兵怪叫一声扑上来,而那瘦高个也下意识地抬起了枪口!
楚云飞眼神一寒!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就在瘦高个抬枪的刹那,他仿佛早有预料,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向侧前方一窜,并非扑向持枪者,而是冲向车厢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脚尖在壁板上一蹬,身体借力凌空回转,右手在腰间一抹——那里藏着一把他离家前准备的、用于防身的德制驳壳枪(毛瑟c96)!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震撼了整个车厢!
子弹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擦着那瘦高个溃兵的耳畔飞过,将他头顶的破军帽打飞,牢牢钉在了身后的车厢木板上!弹孔还在冒着青烟。
瘦高个溃兵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耳中嗡嗡作响,持枪的手抖得厉害,再也端不稳。
整个车厢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和那精准得吓人的一枪震慑住了!
楚云飞稳稳落地,驳壳枪枪口朝下,但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个溃兵,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还要试试吗?”
三个溃兵看着楚云飞那冷静得可怕的眼神,再看看木板上那个还在冒烟的弹孔,以及对方手中那支明显更精良的短枪,所有的酒意和嚣张气焰瞬间化为冷汗。他们毫不怀疑,如果再敢妄动,下一颗子弹绝不会打偏。
“好……好汉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疤脸汉子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疼痛,连连作揖。另外两人也赶紧丢掉武器,点头哈腰。
“滚!”楚云飞吐出一个字。
三个溃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向后面的车厢,连头都不敢回。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声和议论声。乘客们纷纷围上来,向楚云飞道谢。那个被救的年轻女子更是泣不成声,连连万福。
楚云飞收起枪,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但这一刻,在所有乘客眼中,这个看似文静的年轻人,形象已变得无比高大和神秘。他不仅胆识过人,身手矫捷,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气势和那神乎其技的枪法。
而在不远处,一个一直冷眼旁观、穿着学生装、眉宇间带着一股倔强和正气的青年,看着楚云飞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敬佩与思索的光芒。他便是方梦雄。楚云飞并不知道,他这“路见不平”的举动,不仅震慑了溃兵,救了一车乘客,更悄然触动了一个未来重要伙伴的心弦。命运的丝线,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