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当兴手持逐日弓,弓弦如满月,箭簇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牢牢锁定着凌空扑来的吴惊雷。
他虽然病体支离,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但当他握住这张象征着神箭宗最高权柄与力量的长弓时,那股属于宗主的、如山如岳的威严与决绝的杀意,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整个广场几乎喘不过气。
吴惊雷的身形硬生生僵在半空,离大殿正门不过数丈之遥,却再难寸进。
他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狞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惮。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师兄了,平日里看似温和,一旦触及底线,其刚烈与决断,远超常人。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向前一步,那支搭在逐日弓上的箭,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射穿自己的心脏,即便铁当兴为此毒发身亡!
“师兄……你……”
吴惊雷声音干涩,试图说些什么。
“跪下!”
铁当兴不等他说完,猛地一声断喝,声如雷霆,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手中逐日弓纹丝不动,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吴惊雷,“吴惊雷!你勾结外贼,下毒谋害宗主,逼迫同门,意图篡位!桩桩件件,罪证确凿!此刻还不伏法认罪,更待何时?”
这一声怒喝,蕴含了铁当兴残存的全部内力与满腔的悲愤,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吴惊雷的心头,也砸在所有跟随他作乱的弟子心上。
许多人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铁当兴那威严的目光对视。
吴惊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扭头对身后那些被他蛊惑、或是慑于他淫威的弟子以及外援吼道:“你们还等什么?铁当兴已是强弩之末,他撑不了多久!一起上,攻破大殿,日后我吴惊雷绝不会亏待……”
“咻——!”
他话音未落,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不是来自铁当兴的逐日弓,而是来自大殿一侧的梁柱阴影之中!
一点金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速度快到极致,目标并非吴惊雷的要害,而是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是牛凤!
他手中虽已无鎏金镖,但他不知何时,竟将之前被鬼煞弹飞、深深嵌入附近梁柱的那枚鎏金镖起了出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当做最后一击,射向了吴惊雷!
这一镖,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妙到毫巅!
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打断吴惊雷的蛊惑,为了制造混乱!
吴惊雷到底是宗师级高手,虽惊不乱,猛地一偏头,金镖擦着他的嘴角飞过,带走一小块皮肉,火辣辣地疼,也将他未说完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但这瞬间的干扰,已经足够!
“宗主尚在,岂容叛逆猖狂!”
孙英杰坐在轮椅上,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忠于宗主的弟子们!随我拿下叛逆吴惊雷!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拿下吴惊雷!”
孙晓以及所有坚守大殿的弟子,本就因铁当兴持弓现身和牛凤那惊险一镖而士气大振,此刻闻言,更是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齐声怒吼,声浪震天!
一些原本被吴惊雷势大所慑、犹豫不决的弟子,此刻见到宗主威严依旧,见到吴惊雷被当众呵斥、狼狈躲闪,心中的天平也开始倾斜。
而吴惊雷一方,则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守方骤然爆发的声势,出现了一阵骚动。
那“七伤拳”舵主和“断魂刀”香主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他们是来助拳捞好处的,不是来拼命的,眼看铁当兴还有一战之力,吴惊雷似乎也并非想象中那般掌控全局,他们自然不愿再全力出手。
就在这人心浮动、攻守之势即将逆转的微妙时刻!
“噗——!”
一直强撑着的铁当兴,终究是油尽灯枯,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的鲜血,身形剧烈摇晃,手中的逐日弓险些脱手,那凝聚的气势也为之一泄!
“师父!”
“宗主!”
孙英杰、孙晓等人见状,无不骇然失色。
吴惊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
“他不行了!快!趁现在!杀了他!”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嘶吼着,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形再次暴起,直扑铁当兴!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他忘了,或者说他低估了,大殿之内,除了铁当兴,还有一个人!
就在铁当兴吐血、吴惊雷狂喜前冲的同一瞬间!
“嗡——!”
一道更加低沉、更加恐怖、仿佛龙吟般的弓弦震动声,猛地从大殿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道流光,不,那不是流光,那仿佛是一条燃烧着烈焰的狂龙,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后发先至,从大殿内电射而出!
这一箭,并非射向吴惊雷,而是射向了他身前半步之地的青石地面!
“轰!!!!!!”
石破天惊般的巨响炸开!
箭矢落点之处,坚硬的青石板如同豆腐般被撕裂、粉碎、气化!
一个直径丈余的焦黑深坑瞬间出现,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灼热的碎石向四周疯狂席卷,离得最近的几名吴惊雷心腹弟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直接震飞出去,筋断骨折!
吴惊雷前冲的身形被这恐怖的气浪硬生生逼停,甚至不得不连连后退,以抵御那扑面而来的灼热与冲击。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猛地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大殿深处,牛天扬不知何时已然出关,正手持他那张同样古朴的硬弓,保持着开弓射箭的姿势,傲然立于铁当兴身前!
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身形甚至比铁当兴更加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簇燃烧的火焰,充满了不惜一切、与敌偕亡的决绝!
方才那一箭,正是他所发!
汇聚了他闭关短暂凝聚起的全部残余功力,以及那不屈的意志!
虽未能直接瞄准吴惊雷(因他伤势实在太重,精准度已无法保证),但其威势,其决绝,已足以震慑全场!
“吴!惊!雷!”
牛天扬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你想动我师父……先从我牛天扬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晃了晃,以弓拄地,才勉强站稳。
但他那如同护犊雄狮般挡在铁当兴身前的身影,那不惜同归于尽的眼神,却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他半分!
宗主铁当兴强撑病体,持逐日弓威慑!
师叔牛天扬重伤出关,一箭裂地惊魂!
少辈牛凤隐匿暗处,飞镖扰敌建功!
这祖孙师徒三人,以三种不同的方式,却同样决绝的姿态,共同铸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吴惊雷一方,无论是弟子还是外援,此刻已是士气崩溃,军心涣散。
连番受挫,首领被阻,对方强者虽伤犹战,气势如虹,这仗还怎么打?
“吴兄……大势已去,不如……”
那“断魂刀”香主第一个萌生退意,低声对吴惊雷说道。
“七伤拳”舵主也默默后退了半步,表明了态度。
吴惊雷看着挡在前方的牛天扬,看着后方被孙晓等人护住的铁当兴,又感受着身后已然溃散的士气,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一败涂地!
多年的谋划,无尽的野心,在此刻,化为泡影!
他脸上涌现出极度的不甘、怨毒与疯狂,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叫:“牛天扬!铁当兴!你们等着!我吴惊雷不会就这么算了!”
放完这句狠话,他知道再留下去,恐怕真要走不了了,恨恨地一跺脚,身形暴退,竟是不管不顾那些追随他的弟子,独自一人朝着山下亡命逃去!
首领一逃,树倒猢狲散!
那些吴惊雷的死忠弟子和外援,顿时乱作一团,有的跟着逃跑,有的则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一场轰轰烈烈的逼宫叛乱,竟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骤然落幕。
广场上,只剩下满地狼藉,以及劫后余生、相拥欢呼的宗主一方弟子。
孙英杰立刻下令,收缴兵器,羁押俘虏,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牛天扬见吴惊雷逃走,强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彻底松懈,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爷爷!”
“天扬!”
牛凤和铁当兴同时惊呼。
牛凤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爷爷身边,和赶来的孙晓一起扶住了他。
铁当兴也强撑着病体,来到牛天扬身旁,老泪纵横:“天扬……苦了你了……”
牛天扬陷入昏迷,气息微弱,但脉搏尚存。
铁当兴看着昏迷的徒弟,又看了看紧紧抓着爷爷衣角、小脸上满是泪痕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的牛凤,再环视这片经历血火、重归平静的宗门广场,心中百感交集。
他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尽管病痛缠身,尽管身心俱疲,但宗主的威严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目光扫过所有聚集过来的、忠于宗门的弟子,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叛逆吴惊雷,罪大恶极,现已畏罪潜逃!传我宗主令:即日起,废除吴惊雷一切宗门职务与修为,逐出神箭宗,永世不得回归!凡其党羽,主动交代者,可从轻发落,负隅顽抗者,严惩不贷!”
“神箭宗历经此劫,浴火重生!所有今日护宗有功之弟子,皆重重有赏!所有战死之英烈,入英烈祠,永享香火!”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被孙晓抱着的、昏迷的牛天扬,以及紧紧跟随在侧的牛凤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朗声宣布:
“即日起,立弟子牛凤,为神箭宗少宗主!”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就连孙英杰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牛凤年仅八岁,虽然功绩卓着,天赋异禀,但立为少宗主,这……
然而,看着铁当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昏迷不醒的牛天扬,再看看那个在今日平乱中展现出惊人胆识与能力的幼小身影,所有人都沉默了,随即,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单膝跪地:
“参见少宗主!”
“参见少宗主!”
声音由小变大,最终汇成一股洪流,响彻在箭神峰顶。
牛凤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跪倒一片的师兄们,看着宗主爷爷那鼓励而决绝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昏迷的爷爷,小小的拳头缓缓握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神箭宗的未来,似乎真的,要压在他这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了。
风波暂平,但前路,依旧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