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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在了后半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洒在傅星脸上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些许残雪,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时,所有的寒意都瞬间被驱散了。

满地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碎银般闪耀着光芒,美不胜收。风卷着残雪掠过槐树枝头,树枝上的积雪被吹落,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而槐树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雪地上流淌着,仿佛是谁不小心打翻了半盆熔金,那金色的光芒如此耀眼,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傅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欣赏着这冬日里的独特景致。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口袋里的丝袜。这是姐姐寄来的肉色丝袜,昨天他特意找出来洗干净,然后晾在暖气片上烘了整夜。此刻,丝袜还带着一点温热的绒毛感,让他的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往车间走的路上,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傅星远远看见陈阳的身影,他背着帆布包走在前面,步子比平时慢些,帆布包侧面的鼓包随着动作轻轻晃,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兽。傅星加快脚步追上去,鞋跟敲着冻硬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早。”傅星跟在他身侧,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鼓包轮廓,方方正正的,不像工具。陈阳侧过头,睫毛上还沾着点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白:“早,今天车定位销,图纸改了尺寸,老张刚贴在看板上。”他说话时往旁边让了半步,正好避开傅星扫过来的视线,耳尖在寒风里透着点红。

车间铁门拉开时,铁轴摩擦的吱呀声比平时响。傅星刚把帆布包挂上铁架,就看见案台上摆着两个搪瓷缸,一个是陈阳的,另一个是新的,米白色底上印着“劳动最光荣”,杯沿还裹着层没撕掉的塑料膜。“锅炉房老王给的,”陈阳往缸里倒热水,蒸汽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说上次修水壶的谢礼。”

傅星拿起新搪瓷缸,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膜,忽然想起陈阳工具箱里的蛤蜊油,红绸布露着的那点边角,像朵藏在暗格里的花。他往缸里丢了把茶叶,是母亲寄来的碧螺春,小铁罐昨晚被他揣在怀里焐了半宿,此刻倒出来的茶叶还带着点温乎气。“尝尝这个,”他把缸子往陈阳那边推,“比大叶茶润。”

陈阳捏着缸柄转了半圈,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像沉在水底的绿云。他低头抿了口,喉结动了动,忽然说:“你车窗的皮带松了,我早上来紧过。”傅星愣了愣,才想起昨天收工时,车床确实有点打滑,他没说,陈阳却看在了眼里。

在开机床之前,傅星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卡盘。他的目光落在卡盘的缝隙处,发现那里有一些蜡油凝结成的珠粒。这些珠粒紧紧地嵌在缝隙里,仿佛是被时间遗忘的微小颗粒。

傅星用手指轻轻触摸着蜡油珠粒,感受着它们的质地和硬度。他注意到,在蜡油的下面,锈迹被严密地包裹着,只透出一丝暗褐色的光芒。这痕迹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等待着被揭开。

正当傅星专注于卡盘时,他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一个身影。他转过头,看到陈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旁边。陈阳的手中紧握着一块细砂纸,正低头专注地打磨着定位销的样品。

随着陈阳的动作,砂纸与定位销的表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木屑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飘落在他的脚边。这些木屑比铜屑还要轻盈,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们吹起,如同一群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昨天的肥皂好用吗?”傅星忽然问。陈阳的砂纸顿了顿,木屑在他鞋尖积了薄薄一层:“嗯,柠檬味的。”他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的机油渍被蹭掉一小块,露出底下发白的布料,像雪地里蹭破的补丁。

第一批定位销下机时,傅星发现新改的尺寸比图纸标注的窄了半毫米。他拿着量具反复卡,额头渗出点汗,落在冰凉的金属上,瞬间凝成小水珠。陈阳走过来接过量具,拇指按住刻度滑了两格,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卡爪磨损了,我给你换套新的。”

傅星看着他拆卡爪,扳手转动时,他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道新的划痕,红得刺眼,像是被金属棱边划的。“怎么弄的?”傅星伸手想碰,陈阳却猛地缩回手,往工具箱里塞扳手的动作快了半拍:“没事,拆旧卡爪时刮的。”他说话时盯着工具箱底层,那里压着的蓝棉手套边角露出来,被工具蹭得沾了点灰。

歇工吃早饭时,傅星打开饭盒,里面是母亲蒸的糖包,红糖馅透过面皮渗出来,在雪白的馒头上洇出片褐红。“我妈说你上次吃萝卜干辣着了,”傅星往他手里塞了个,“这个甜的,不辣。”陈阳捏着糖包的手指蜷了蜷,烫得直换着手掂,糖馅从裂口流出来,滴在他手背上,像颗融化的琥珀。

“烫。”陈阳吸着气甩手,傅星趁机拽过他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手帕是蓝格子的,边角绣着半朵梅花,还是去年姐姐绣了送他的。布料蹭过陈阳手背上的划痕,他像被烫着似的想抽回手,傅星却攥得紧了些:“别动,红糖渍进伤口里会疼。”

手帕上的梅花正好落在陈阳的虎口,傅星看着那朵半开的花,忽然想起昨晚在陈阳工具箱里瞥见的蛤蜊油,红绸布裹着的铁盒,像藏在木屑里的星火。陈阳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抖,像条刚离水的鱼,等傅星松开手时,那道划痕周围已经泛了红,比刚才更显眼了。

饭后擦车窗时,傅星故意把擦布往陈阳脚边扔。布角落在他皮鞋上,沾着的雪水在鞋头洇开小圈湿痕。“你看,”傅星蹲下来,指尖点着那处湿痕,“昨天没擦匀的地方漏出来了吧?”他没等陈阳说话,已经摸出丝袜套在手上,往鞋油盒里蘸了点油,“我姐说这么擦最亮,你试试。”

丝袜蹭过皮鞋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傅星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料,能感觉到陈阳鞋头的弧度,还有那点没蹭掉的铜屑,被丝袜卷着脱离皮革,露出底下锃亮的光。陈阳忽然往后退了半步,鞋跟撞在铁砧上,发出当的一声:“我自己来。”他说着抢过丝袜,手指却在发抖,鞋油蹭到了指节上,像抹了点黑墨。

傅星没再坚持,转身去翻自己的帆布包,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母亲晒的橘子皮,切成了细丝,用棉线捆着吊在通风处晾了半个月。“锅炉房老王说你总咳嗽,”傅星把布包往陈阳口袋里塞,“泡水喝能润喉。”陈阳的手正往口袋里插,被布包撞得顿了顿,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傅星的指腹,像两片雪花在半空相撞,一触即分。

上午车到第十二个定位点时,傅星的车刀突然崩了个小口。他捏着断刃的车刀皱眉,这是上周刚磨的新刀,木柄还是陈阳帮他削的桦木款。陈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块磨刀石,正往上面淋水:“我帮你磨磨。”他接过车刀时,指尖擦过傅星的掌心,比铁还凉。

傅星蹲在旁边看他磨刀,磨石转动时,水花溅在陈阳的工装裤上,晕出星星点点的湿痕。他忽然发现陈阳的帆布包敞着条缝,里面露出点木色,像是打磨光滑的木头。“你包里装的什么?”傅星故意往那边歪了歪头,陈阳手一抖,车刀在磨石上打滑,火星溅起来,落在他鞋面上。

“没什么。”陈阳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磨刀的力道重了些,水声哗哗地响。傅星看着他绷紧的侧脸,忽然想起昨晚床头的铜哨子,红绳在灯光下晃,像条跃动的小火苗。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留着陈阳指尖的凉意,像落了片没化的雪。

午饭时,傅星从食堂打了两碗白菜炖粉条,特意多要了两勺肉。陈阳正低头啃窝头,傅星往他碗里拨肉片时,勺子撞着搪瓷碗沿,发出叮的轻响。“多吃点,”傅星假装看窗外的雪,“下午修卡盘费力气。”陈阳扒拉着碗里的肉片,没说话,耳根却慢慢爬上红,像被炉火烤热的铜片。

饭后傅星去锅炉房打水,老王正蹲在煤堆旁敲冰,看见他就笑:“小陈今早给我送了袋橘子皮,说是你家晒的?那孩子心细,知道我冬天总咳嗽。”傅星提着热水回来时,看见陈阳正往他的搪瓷缸里续水,新泡的碧螺春在水里舒展,绿得像刚抽芽的柳丝。

下午车定位销时,傅星总觉得陈阳在看他。他转头望过去,陈阳却立刻低下头,车刀在金属上划出细长的屑,像条银色的蛇。傅星忽然想起早上那鼓包,方方正正的木头,会不会是陈阳刻的什么?他心里像揣了只雀,扑腾着想去啄开那层布。

快收工时,傅星故意把擦布掉进陈阳的工具箱底下。他弯腰去够,指尖刚碰到布角,就摸到个硬东西。是块木头,被打磨得溜光,边角圆润,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陈阳突然走过来,手按在箱盖上:“我来吧。”他的掌心压着傅星的手背,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烫得傅星猛地缩回手。

陈阳从箱底摸出擦布,顺便把那块木头塞进了傅星手里。是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子,刻痕里还嵌着点没清理干净的木屑,像落了层细雪。“废料堆捡的桦木,”陈阳的声音有点闷,“看你总用那把旧尺子,这个比铁尺轻。”

傅星捏着木牌,指腹蹭过刻痕里的木屑,痒得心里发颤。星子的边角被磨得圆滑,显然是反复摩挲过的,木牌背面还有个极小的“阳”字,刻得比正面的星子深,像怕被人看见似的藏在阴影里。他抬头时,陈阳正低头收拾工具,工装后领沾着点木屑,在夕阳里泛着金。

锁车间门时,傅星看见陈阳的皮鞋亮得晃眼,鞋头的铜屑痕彻底消失了,想必是用那丝袜仔细蹭过。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是姐姐寄来的润唇膏,草莓味的,昨天试了试,甜得像含了颗糖。“给你,”傅星往他手里塞,“你嘴唇裂了。”

陈阳捏着铁盒愣了愣,夕阳落在他手背上,把那道划痕映得发红。他忽然转身往家属院走,帆布包侧面的鼓包不见了,想必是把木牌还给了自己。傅星追上去,听见他口袋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是润唇膏的铁盒在响,像谁的心跳,藏在棉布底下。

路上的积雪被踩成了冰,傅星走得急,脚下一滑,陈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两人的手撞在一起,傅星的指尖正好按在陈阳虎口的划痕上,他像被烫着似的松开,却被陈阳反手握得更紧。“慢点儿。”陈阳的声音在寒风里发颤,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过来,烫得傅星指尖发麻。

分岔路口的路灯亮起来时,陈阳才松开手。傅星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留着圈淡淡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口。“明天……”傅星刚开口,就被陈阳打断:“明天我带砂纸,你那木牌上的木屑没清干净。”他说完转身就走,帆布包在身后晃,像只终于松了口气的小兽。

傅星捏着木牌站在路灯下,星子的刻痕里还沾着点陈阳的体温。他忽然想起车间案台上的新搪瓷缸,想起碧螺春在热水里舒展的样子,想起陈阳低头磨刀时溅起的水花。风卷着残雪掠过耳畔,像谁在耳边轻声说,有些心意就藏在木屑里,藏在星子的刻痕里,藏在被握紧的手腕上,不用多说,摸上去就是烫的。

回到家,傅星把木牌摆在窗台上,和肥皂盒架并排。粉白格子的花布衬着木牌上的星子,像雪地里开了朵会发光的花。他摸出陈阳塞的凡士林,往手背上挤了点,又拧开润唇膏往唇上抹,草莓味的甜混着凡士林的黏,像把心事揉成了团糖,含在舌尖不敢化。

床头的笔记本里,又多了张糖纸,是橘子味的,压在草莓味的旁边。傅星摸着木牌背面的“阳”字,忽然想起陈阳低头刻字的样子,木屑落在他的工装裤上,像撒了把碎星子。窗外的月光淌在雪地上,亮得像谁把白天的熔金全倒了进来,而他的心里,正揣着颗比月光更烫的星子。

明天要清木屑,还要看看陈阳会不会用那支润唇膏。傅星把木牌放进贴身的口袋,感受着那点温润的弧度,忽然觉得车间的车床声、铁砧的敲击声,都变成了心跳的节拍,和着窗外的风雪,在这深冬的夜里,悄悄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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