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岳堂内,石震天那“静候佳音”的余音,如同冰冷的铁块压在人心头。檀香的气息与外界渗透的甜腻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味道。石震天魁梧的身躯靠在巨大的虎头椅上,手指依旧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兽首,那双虎目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灼灼地锁定在林玄和秦越人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回应。他抛出的不是悬赏,而是裹着糖衣的枷锁——以全城性命为质,要求即刻交出“特效药”!
林玄的目光平静地迎向石震天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被胁迫的波动:“石城主心系大局,我等明白。然疫病凶险诡异,非比寻常,城外邪异更添变数。欲求治本,必先探源。闭门造车,妄求立竿见影,恐非良策,反可能贻误生机,酿成大祸。”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承诺做不到的“立竿见影”,而是以医者的理性,点明了探查的必要性。这回答既给了石震天台阶,又坚守了济世盟的原则。
石震天浓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重新堆起那副豪爽却虚假的笑容:“林神医言之有理!是石某心急了!探查!必须探查!需要什么人手、物资,尽管开口!石某定当全力支持!”他大手一挥,显得无比慷慨,但眼神深处的那抹不耐和算计,却逃不过秦越人的眼睛。
“无需劳烦城主麾下将士。”秦越人冷冷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冰,“我等自行探查即可。只需城主提供城内疫情最重区域、以及牲畜死亡最集中之处的信息。另,请告知城中尚在勉力支撑的最大医馆所在。”
他的要求直接而高效,避开了石震天可能安插眼线的意图,目标直指核心区域。
石震天眼中精光一闪,哈哈笑道:“好!秦神医快人快语!来人!”他朝厅外喝道。一名亲卫迅速入内。“取黑石城详图来!将疫坊区、牲畜乱葬岗、还有‘慈济堂’的位置,给几位神医标出来!”
很快,一幅绘制在坚韧兽皮上的黑石城地图被铺开在旁边的桌案上。地图绘制精细,街道、建筑、区域划分清晰。亲卫用炭笔迅速圈出了三个区域:
1. **城西北“疫坊区”**: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棚户区,被单独用醒目的朱砂圈出,旁边标注“重疫,焚尸坑”。
2. **城南靠近城墙的“废矿场”**:一片不规则的巨大区域,标注“牲畜弃置,禁入”。
3. **城东相对靠近城主府的一片区域**,一座较大的建筑被圈出,标注“慈济堂,苏氏苦撑”。
“疫坊区是疫病最先爆发、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现在基本成了死地,焚尸坑日夜不息也烧不完。”石震天指着地图,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沉重,“废矿场那边,是扔死牲口的地方,邪性得很,石某已下令封锁。至于慈济堂…”他顿了一下,看向林玄,“是城中苏氏医馆,家主苏合是个老顽固,带着女儿和一帮学徒硬撑着,倒也算条硬汉。不过…恐怕也快撑不住了。”
信息到手,林玄四人不再停留。石震天假惺惺地要派护卫“保护”,被秦越人一句“人多反易惊动疫气邪秽”堵了回去。四人离开那座散发着檀香与权力冰冷气息的镇岳堂,重新踏入外面那令人窒息的人间炼狱。
“分头行动,效率最高。”一出城主府大门,林玄立刻沉声道,空气中浓郁的恶臭让他眉头紧锁,“此地凶险,务必谨慎,以自保为第一要务,一个时辰后,无论探查结果如何,回此处汇合!”
“明白!”铁牛和墨离应道。秦越人微微颔首。
“铁牛哥,”林玄看向铁牛,“你负责在城主府周边及通往这几个区域的主要街道巡视,留意有无大规模暴乱迹象,必要时可出手维持基本秩序,震慑宵小。但切记,莫要深入险地,更不可与石震天的人起冲突。若有紧急,以长啸为号!”他将墨离临时制作的简易联络烟火信号筒交给铁牛一个。
“林兄弟放心!有俺在,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附近闹事!”铁牛接过信号筒,用力拍了拍胸口,熟铜棍已在手,魁梧的身躯如同门神般矗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在绝望中徘徊、眼神不善的身影。他强大的体魄和凶悍的气势,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墨离,”林玄转向墨离,指向地图上城南的废矿场,“你前往此处,探查牲畜尸体。重点分析其精血被抽干的残留痕迹、异变特征,以及…是否残留有特殊药渣或能量源。务必做好最高级别防护!此地被石震天标注‘邪性’,绝非虚言!”他将另一个信号筒交给墨离。
墨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明白。防护已升级,携带了抗腐蚀采样工具和能量溯源模块。我会小心。”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工具皮囊和背着的特制探测箱,又紧了紧多层防护面罩和手套,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城南的、弥漫着更浓重死气的街道深处。
“秦先生,”林玄看向秦越人,“城东慈济堂,那位苏合老医师处,或许有最直接的疫情样本和一线医者的经验。疫病的诊断、病患的详细症状、可能的传播途径,就拜托您了。”他深知秦越人在病理诊断和人体经络上的造诣无人能及。
秦越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正有此意。”他目光扫过地图上城东的位置,又冷冷瞥了一眼城主府方向,“或许还能听到些…石城主‘悬赏令’下的真实声音。”他袖中的金针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念,发出细微的嗡鸣,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飘向城东,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便融入昏暗的街景。
最后,林玄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被朱砂刺目圈出的城西北“疫坊区”。那里是瘟疫的源头,是死亡最浓重之地,也是邪气最可能汇聚的核心!
“至于我,”他深吸一口气,识海中《素问》玉简温润的清辉流转,周身气息沉静下来,“去疫坊区,感知地脉流转,探查邪气根源。”
四人就此分头,如同四支利箭,射向这座绝望之城的不同角落,去揭开那恐怖瘟疫与邪异死亡交织的真相面纱。
林玄辨明方向,朝着城西北那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区域走去。越靠近疫坊区,空气就越发污浊粘稠。甜腻的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焚烧尸体的焦臭和无法形容的腐烂气息,形成一种足以让灵魂都感到不适的恶臭。街道两旁的建筑越发破败低矮,门窗大多破损或紧闭,如同空洞的眼眶。路上几乎看不到活人,只有零星蜷缩在角落、不知是死是活的阴影,以及更多被随意丢弃、裹着破席、渗出黑水的尸体。苍蝇的嗡鸣是这里唯一“活跃”的声音。
林玄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他不再刻意屏蔽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反而尝试将心神沉静,与识海中的《素问》玉简相连,运转《生气通天论》的法门。体内温润的生机之气流转,护住心脉脏腑,同时,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缓缓向四周扩散开去。
**望气!**
在他的“视界”中,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下能量的流动与汇聚。
整片疫坊区,笼罩在一片粘稠、污秽的**灰黑色雾霭**之中!这雾霭浓得化不开,充满了死寂、怨毒和侵蚀性的气息,正是那瘟疫邪气的具象化!而在这一片灰黑之中,更夹杂着丝丝缕缕诡异的**暗红色血线**,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散发着霸道、炽热、充满掠夺性的波动——与秦越人在城外牲畜尸体上检测到的“邪丹气”同源!
更让林玄心头巨震的是脚下的大地!
在玉简的引导下,他的感知穿透污秽的地表,试图沟通地脉之气。然而,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种**枯竭、滞涩、充满怨憎**的扭曲感!原本应温厚平和的地脉之气,在此地被严重污染、阻塞,变得混乱而充满戾气!仿佛大地本身都在痛苦地呻吟!尤其是在那焚尸坑的方向,地脉的扭曲感最为强烈,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邪气盘踞,地脉枯浊…此地已成绝地…”林玄心中沉重。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知到,这片污秽的灰黑邪气与暗红血线交织的能量场中,似乎存在着几个相对“活跃”的节点,如同漩涡般在缓慢吸收、转化着周围的邪气与…某种微弱的生命精气?方向指向几处被灰黑雾气笼罩得最浓的破败院落!
林玄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锁定了其中一个方向。他需要靠近探查!那节点,或许就是瘟疫与邪丹之力在此地交汇、放大的关键!
与此同时,在城南废矿场。
墨离站在一片被高大、锈蚀的铁栅栏勉强围起来的区域入口。栅栏上挂着歪斜的木牌,血淋淋地写着“禁入”二字。即便隔着栅栏和防护面罩,那浓烈到极致的腐臭与混杂着某种奇异腥甜(类似瘟疫却又不同)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栅栏内,景象比城外更加骇人!
不再是零散的干尸,而是**堆积如山**的牲畜尸体!牛、羊、猪、狗…层层叠叠,如同被随意倾倒的垃圾,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死亡与邪异的小丘!大部分尸体都呈现出极致的干瘪状态,皮包骨头,眼窝空洞。但其中混杂着不少**高度异变**的个体!有的表皮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蠕动增生的暗绿色菌毯;有的骨骼异化,长出尖锐的黑色骨刺,刺破皮毛;更有的尸体周围,地面被染成诡异的紫黑色,散发着微弱的能量辐射,滋生出一些形态扭曲、类似苔藓或菌类的暗色植被!
墨离手腕上的探测器早已发出持续不断的刺耳尖鸣,多个指针疯狂跳动!他迅速启动背箱中的“环境隔离力场发生器”,一层淡蓝色的微光笼罩全身,隔绝了大部分有害气体和可能的生物污染。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金属探杆推开锈蚀的栅栏门(锁早已被破坏),踏入这片生命禁区。
他避开那些明显散发着辐射的异变区域,来到一具相对“新鲜”、尚未被菌毯完全覆盖的干瘪牛尸旁。戴上多层防腐蚀手套,取出精密的解剖取样工具。锋利的合金刀划开坚韧的干枯牛皮,露出内部…**空荡荡的胸腔和腹腔!** 没有内脏,没有肌肉,只有一层紧贴骨骼的干瘪筋膜和…**少量残留的、如同黑色沥青般的粘稠物**!
墨离眼神一凝,立刻用特制镊子夹取少量黑色粘稠物,放入一个密封的透明水晶分析皿中。同时,将一根带有能量感应探针的细管刺入残留物附近。
分析皿被放入一个便携式多光谱分析仪中。很快,仪器屏幕亮起,显示出复杂的图谱和滚动的数据流。
“检测到高浓度复合生物碱残留…强效溶血、神经毒素成分…以及…**高度凝练的未知生命精华萃取物**?!”墨离低声念出结果,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睁大,“这…这是人为炼制的痕迹!是…丹渣?!”数据与秦越人之前对“邪丹气”的描述高度吻合!他立刻将探针连接的分析仪对准那些异变的菌毯和骨刺…
“能量读数异常!异变组织蕴含强烈负能量及…微弱的‘深渊’属性辐射?!”墨离的心沉了下去,这已经超出了纯粹医学或丹术的范畴!
城东,慈济堂。
这里的气氛同样压抑绝望,但至少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医馆门口排着长队,全是身上带着溃烂疮口、呻吟不断的病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甜腻腥气。维持秩序的学徒和几个面黄肌瘦的士兵,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秦越人如同幽灵般穿过人群,无人敢拦。他直接步入医馆内堂。里面光线昏暗,药气混杂着脓血的腥臭。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者(苏合)正带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学徒,在一个浑身大面积溃烂、脓血横流的重症患者前忙碌,试图用烈酒清洗疮口,敷上草药,但效果微乎其微,患者痛苦的呻吟声撕心裂肺。
秦越人没有打扰,只是冷眼旁观。他目光扫过那患者溃烂的伤口,望气之术悄然运转。在他眼中,那溃烂之处,灰黑色的疫气如同跗骨之蛆,深入肌理,更有一丝丝暗红色的、充满掠夺性的能量线在伤口深处游走、破坏,不断吞噬着患者的生机!这与他感知到的“邪丹气”如出一辙!
“清创无效。”秦越人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内堂的压抑,“邪毒已深入经络,非普通药石可及。此伤,需以金针导邪,辅以霸道药力拔毒。”
苏合等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老者抬头,看到秦越人那冷峻的面容和非凡的气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阁下是…?”
“秦越人。应石城主‘悬赏’而来。”秦越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此患者交给我。你,将所知的疫情始末、症状变化、传播规律,尽数告知。”
苏合看着秦越人那深潭般的眼眸,又看了看痛苦不堪、命悬一线的病人,一咬牙:“好!请先生施救!老朽知无不言!”他将位置让开。周围的学徒也屏息凝神,带着一丝绝望中的希冀。
秦越人不再多言,手腕一翻,数根金针已拈在指间。他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无视那恶臭的脓血,金针精准地刺向患者溃烂疮口周围几处特定的、常人难以辨识的经络节点!针尖微微颤动,一股精纯而锋锐的气劲透入,开始强行疏导、封堵那盘踞的灰黑疫气与暗红邪丹线!
城主府附近。
铁牛如同怒目金刚,拄着熟铜棍,在几条主要街道上巡逻。他那魁梧的身躯和凶悍的气势,让不少眼神闪烁、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望而却步。他遇到几起小规模的哄抢和斗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配合着熟铜棍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火星,便足以震慑场面,让混乱暂时平息。
“都给俺听好了!”铁牛声如洪钟,指着那些被抢的可怜人,“谁再敢欺负弱小,抢人活命的东西!问问俺手里的棍子答不答应!”他的威慑,在这片绝望的混乱边缘,勉强维持着一小块脆弱的秩序绿洲。
时间在压抑和紧张中流逝。一个时辰,转瞬即至。林玄、秦越人、墨离的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回到了城主府外约定的汇合点。铁牛也立刻靠拢过来。
四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冰冷的了然。
黑石城的复合危机,其狰狞的轮廓,已在初步探查中,露出了更多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