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旦刚过不久,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冷风夹杂着寒气吹来,直吹得檐牙上的铜铃铿铿作响。
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后花园里荡开,又很快被远处隐约的丝竹声吞没。
此处是汝阳王府后花园的回廊最高处的亭台,也是整座花园里能总览全局的最高处。
曦滢在栏边负手而立,纤细挺直的脊梁如同一株青竹,带着几分清冽的疏离感,虽有侍从小满等人随侍在侧,却仿佛遗世独立。
凌不疑面色整肃,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悄声站在她身侧,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
曦滢余光见他过来,并未转头,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庭中拉拉扯扯的何昭君以及雍王的肖世子二人,以及后面出现的楼垚。
看来二人是真的牵扯到一起了。
曦滢感叹了一句:“这是个好地方,站的高,藏得稳,看得清。”
凌不疑看了看庭中三人,视线却没在中庭多做停留,而是又转头看向曦滢,风吹得她大氅的衣角翻飞:“风大,冷不冷?”
此刻都城的春寒料峭远逊于北地雁归山的严寒,曦滢摇头,然后问凌不疑:“要是雍王跟何将军结了姻亲,你说何将军会跟他勾连吗?”
她回朝不过月余,虽每天和何将军在朝堂上照面,也听闻过他当年征战沙场的事迹,却终究交情不深,对其心性品行的判断,远不如凌不疑这位在都城经营多年之人。
凌不疑闻言,眉头微蹙,语气却十分笃定:“何将军出身行伍,当年随陛下平定叛乱时便以忠勇闻名,连陛下都曾赞他‘临危不变,守节不移’,应当不是会因姻亲便背弃朝廷之人。”
只是雍王素有野心,若真与何家联姻,即便何将军本人无二心,其麾下将士、族中子弟难免会被牵扯,届时局势只会更复杂。
“即便如此,雍王若是有了二心,陛下也该头疼了。”曦滢感叹了一句。
眼见战事平息,百姓尚未休养生息,转眼又是四处着火,没个消停时候。
豪强遍地的年代,是这样的,臣子不仅是臣子,也是股东,皇帝不单是皇帝,也是豪强的经理人。
亭外的风还在吹,铜铃依旧 “铿铿” 作响,庭中的争执声似乎小了些,楼垚已经负气离开,何昭君也很快气冲冲的走了。
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声:“来人啊,程家女娘落水了!”
“嫋嫋!”曦滢惊呼一声,提裙去救。
女娘的裙摆大大的限制了曦滢的行动,等她赶到湖边,远远便看见程姎在水里扑腾,松了口气,慢下脚步,吩咐惊蛰前去捞她起来。
假山石后,两个身穿华服的女娘蹲在假山石后面,手里攥着一根绊马绳。
思及之前宴席上的争执,二人想把谁绊进去呢?真是难猜啊。
曦滢心中冷笑,没想到京中的女娘们竟然搞得出如此狠毒的伎俩,偏生还如此拙劣。
不过是仗着出身,欺凌下位者罢了。
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也该让人知道,程家在她的羽翼之下。
曦滢厉声喝道:“谁给你们的胆量干这种谋害朝廷命官,一朝公主?”
话音一落,上前猛的伸脚往绊马绳上一踢,那两个蠢物果然被绾在手里的绊马绳带着落入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没过两人的胸口,她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受过这份罪,在水里手忙脚乱地扑腾,发髻散了,华服浸了水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只听见曦滢的声音像是阎王一般:“惊蛰,把她俩按下去洗洗脑子,也洗洗干净这愚蠢的恶毒心肠。”
“快住手。”闻讯赶来的汝阳王妃高声喝止。
“安国公主,不过是女娘玩闹,何至于大动干戈?还不让人把她们俩拉起来。”
曦滢一挑眉,一双冷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汝阳王妃:“玩闹?楼王二人意图谋害公主,人证物证俱在,惊蛰,把她二人绑了,把物证拿上,一并押送到廷尉府去,让纪大人好好审审。”
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眸像是凝结成冰,跋扈惯了的汝阳王妃被她镇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当然也审不出什么,她们的确没这个胆子敢谋害公主,不过廷尉府的监狱待上那么一会儿,就足够让这两个养尊处优的贵女终生难忘了。
但经此一事,曦滢也算替程少商立了威——在这个都城之中,程家是她曦滢羽翼之下的人,要欺凌他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能不能得罪了曦滢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湖边的风还带着初春的寒意,吹得汝阳王妃鬓边的金步摇簌簌作响,她捂着胸口,脸色涨得通红,指着曦滢的手都在发抖:“沈曦滢你是疯了吗?王姈是文修君的亲女儿,楼璃更是楼太傅的掌上明珠!你把她们绑了送廷尉府,将来要如何与文修君、楼太傅交代?”看惊蛰已经把两个吓得丢了魂的女娘绑了带走,尖声叫道,“还不给我松开,不准送!”
惊蛰脚步未停,她是曦滢从漠北带回来的亲卫,向来只听曦滢一人的吩咐,根本不管气得发疯的汝阳王妃,揪着两个人就出去了。
“交代?”曦滢冷笑一声,“在下依国法办事,不需要跟他们交代,不仅如此,我现在就要进宫去,在陛下面前参他们个治家不严,你不妨告诉他们,这事儿,没完!”
汝阳王妃被她这股气势镇住,半晌才缓过神来,指着曦滢的手指依旧哆嗦:“你敢忤逆?”
她作威作福惯了,何时被这么不被人放在眼里过,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
“忤逆?” 曦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笑话,我姓沈,你姓张,你要告便告去,看看谁能接你的状纸,再让大家都看看,究竟是谁在纵容府中女眷害人,是谁在混淆国法与私谊,说这些蠢话来贻笑大方。”
说完,曦滢不再看汝阳王妃铁青的脸色,拂袖转身,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小满连忙跟上,只留下汝阳王妃站在湖边,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气得心口发闷,差点栽倒在地,还是身边的嬷嬷连忙扶住,才勉强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