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送走弘历,先去内屋嘱咐乳母:“孩子们今日跑了许久,让他们先在屋里歇着,晚些我再过去陪他们。”
随后才让素心去前院吩咐摆膳,特意叮嘱:“按家常口味来就好,不必太过铺张。”
曦滢想清静些,叫下人都下去了,只叫他们远远的支应着,不多时,傅恒便到了。
他身着一身宝蓝色常服,这两年他倒是抽了条,已经是个身姿挺拔的半大小子,再过两年,他也不能像现在一样行走内苑了,见他准备见礼,曦滢一扬下巴:“坐吧,自在些,又没别人。”
曦滢主动提起弘历缺席的缘由:“今日王爷本来也要一起的,不过出了点事儿——怡亲王估计要不行了,他这会儿去养心殿了。”
傅恒闻言,收起略显轻松的表情:“怡亲王的事儿我听说了。”
怡亲王的寿数到了,曦滢这个神仙没想救他的话,他就该走到命运的终点了。
但比起怡亲王去世,傅恒心里沉甸甸的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他上辈子执掌军机处二十余年,对军机了如指掌,明年六月博克托岭和和通泊之战大败,清军损兵折将,八旗家家戴孝,八旗兵都被打烂了,京旗营连预备役都快凑不出来,康熙留下的武将基本被祸祸光了,抚恤金赔都赔不完,到乾隆初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算了,国库又空了(雍正八年有六千万,到十三年是两千万,不比康熙留给雍正的多,而且趋势还是负增长),说是烂摊子绝不过分,乾隆朝的武将全靠乾隆慧眼识珠生拔,傅恒一直是个很惜才的人,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疾首。
雍正是真的很不珍惜武将!连岳钟琪都被皇上天降一口大锅,不仅差点被砍,还倒欠几万军费,这是人干事?
曦滢看他凝重的表情,问道:“在想什么?”
傅恒想出了神,脱口而出:“在想和通泊……”他回过神来,四下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曦滢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以皇上的性子,如果捞怡亲王一把,让他多撑些时日,这西北的局面,还能转圜吗?”
她倒也不是不懂军事,但她就是个懂王,能跟花了十五年主编《平定准噶尔方略》的傅恒比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就算是准噶尔专家傅恒,也很难回答:“其实怡亲王重病之前,曾多次跟皇上提及西北战略的漏洞,还递了好几份奏折,只是…… 皇上未必听进去了。”也不知道是力有不逮,还是刚愎自用。
雍正素来爱亲力亲为,凡事都要 “微操”,先前有怡亲王在旁帮着分担政务、劝诫提醒,还能稍稍制衡些;如今怡亲王倒下,朝堂上更没人能拦着他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曦滢沉思许久,忽然问道:“你跟弘历天天一处读书,你觉得这事儿让他来办,会比这个结果更糟糕么?你说,那位是多活五年的贡献大,还是到此为止的伤害小?”
雍正本来也不是被当作皇帝培养的,曦滢猜测,康熙一开始的设想中,老四应该也就是治内的文臣,而十三参赞军事,一个出将,一个入相,在胤礽的麾下各司其职,相得益彰。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让他文武双挑还是超出他能力所及了,如果这样不如换政治机器弘历上。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弘历,抛开乱来的内宫不提,他在前朝真的能当政治机器吗?
而傅恒想的是,换弘历来办,怎么换?难不成是——未来的忠勇公眼睛猛然睁大:“你是想……”弑君?最后两个字,傅恒没说出口,但是对于他这种忠君之人来说,光是想想就够倒反天罡了。
“你前世执掌军机,生杀予夺,怎么,怂了?”傅恒还没回过神来,看着有些呆呆的,很好欺负的样子,曦滢忍不住调侃。
傅恒这才慢慢回过神,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愕,声音都有些发飘:“毕竟,兹事体大……”
曦滢看向傅恒的震惊脸:“就这么惊讶?命运的支流,就是会因为一些小小的转变,随机的流到另一个方向,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就像乾四,原本能活八十九,在你那个世界,不也只活到六十么?我当时可什么都没做,命运自会因时因地改变。至于这个世界……”曦滢可不想跟他比命长,熬到他自然死,黄花菜都凉了。
傅恒的喉结狠狠动了动,端起桌上的茶杯猛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看向曦滢,眼神里满是复杂 —— 有对 “天命可改” 的难以置信,有对忠君立场的挣扎,还有几分对未来的茫然:“可天命更迭这般大事,咱们…… 真的能做吗?军国大事,若是出一点岔子,可都是万劫不复。”
曦滢闻言,只轻轻挑了挑眉,反问他:“那你倒说说,何为天命?”
她差点说出那句爹味十足,典中典的“那我就要考考你了——”
这一问让傅恒无语凝噎 —— 是啊,眼前坐着的可是司命殿的星君,这世间还有谁比她更懂天命?
他张了张嘴,想说 “天命是皇权天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傅恒才勉强定了定神,太刺激了,以至于他的嗓子都有些干涩:“你这是随便说说的,还是深思熟虑过了?”
“那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吗?”曦滢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放心吧,我又不可能亲自动手,随便处置帝王,回去紫薇和勾陈不得追着我打呀?”
傅恒攥着茶杯的手松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和通泊——其实今年西路军就要折损七千人,可恨我如今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儿,什么都做不了,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就你那皇上二十道圣旨都叫不回来的撒手没德行,在这位爷手里活不过三天,”曦滢打断了傅恒的设想,一个猴一个拴法,雍正这样的,他傅恒把握不住。
“世间的事,哪能事事如意,既要又要?这事儿你别管了,眼下你管不了,好好念你的书去吧,你要是书读明白了,翻翻老庄去,别回头我真点化了你,你通不过东华(东华帝君掌管飞升的男仙)的面试。”
那曦滢星君多丢份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