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说:“既如此,我去看看吧,若是因为千秋,内宫出来乱子,罪过可就大了。”
话刚说完,便被乾隆和太后双双阻止。太后握着她的手,语气带着关切:“你已经累了一天了,快歇着吧。冷宫那地方阴气重,邪性得很,你怀着龙裔要紧,可不能去冒这个险。哀家同皇帝去看看就是了,你安心在宫里等着消息。”
乾隆也点头附和,眼神里满是担忧:“皇额娘说得是,此事交给朕和太后便好。”
乾隆同太后分别乘着暖轿,带人匆匆赶往冷宫。
在宫道上,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烟火味,混合着尘土与焦糊气息,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小太监推开那扇尚带着余温的宫门,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焦黑的稻草散落满地,几间厢房的窗棂被熏得漆黑,空气中还漂浮着细小的炭灰。
十几二十个吓的不轻的冷宫弃妇被聚集在一处。
“给皇上、太后请安。”守宫侍卫见乾隆和太后驾到,连忙跪下行礼。
“安,安什么安,你们就是这般给朕守着冷宫的。”乾隆没好气道。
那些平日里难得见天颜的冷宫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请罪:“奴才失职!奴才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乾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院落,最终落在如意身上——她头发散乱,脸上沾着黑灰,原本素色的衣衫被熏得焦黄,整个人虚弱得几乎站不住,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痴缠,但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迟钝的收回去了。
真是一点都不刻意。
乾隆心头猛地一抽,过往的点滴瞬间涌上心头——那个曾经巧笑嫣然的女子,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上前查看,却被太后打断了。
太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如意,又转而问侍卫道:“先说说,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领头的侍卫连忙起身回话:“回太后、皇上,奴才们查过了,今夜的烟火虽飘向冷宫方向,但实际上离得很远,况且火星都在高空燃尽,绝无引燃院落的可能。这火……是从乌拉那拉氏的厢房里先燃起来的,奴才们灭火时发现,厢房内有明显的引火物,像是干稻草和旧帐幔。”
乾隆脸上的恻隐之色瞬间凝固,目光重新落回如意身上,那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冷冽,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如意浑身一颤,垂下眼帘,指尖紧紧攥着残破的衣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肩膀微微颤抖着,透着几分无助。
不管是不是她干的,她一向是百口莫辩的。
太后冷哼一声:“好端端的,厢房怎会无故起火?必须详查!”
乾隆沉默片刻,最终沉声道:“既然厢房烧了,那就将如意换个偏殿看管,派太医为她诊治。王钦,你亲自督办此事,务必查清楚火起的缘由,不得有误!”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如意苍白的侧脸,眼底情绪复杂,最终还是扶着太后转身离去,留下满院狼藉与侍卫们忙碌的身影。
乾隆回到坤宁宫之时,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曦滢见他这样,问他:“是冷宫的火势棘手?”
乾隆伤春悲秋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冷宫倒也没烧得太严重,只是忽然看见了如意——几年不见,她看着见老了。”
曦滢听着,心里暗自寻思:如意没进冷宫之前本就偏爱老成素雅的装扮,如今在冷宫里磋磨几年,能不老吗?只是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等着他下文。
果然乾隆在殿中踱了两步,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声音里带着几分飘忽:“她在冷宫里熬了这些年,当初的罪也赎得差不多了。若这火真是意外,倒不如……放她出来,寻个僻静的院落安置,也算全了往日在潜邸的情分,只是……”
他既心疼如意的憔悴狼狈,又无法忽视那桩桩可疑之处——帝王的多疑与对旧人的恻隐在他心里反复拉扯,像两股力道拉扯着他的心绪。
曦滢自然也看出他的矛盾了:“那便等等看王钦能查出些什么吧。”
“罢了,此事多思无益,你身子重,别惦记这些杂事了,”乾隆觉得有些晦气,好好的皇后千秋,以一场不合时宜的火结尾,若真是人为……
乾隆的目光沉了下去,不管是谁,都不能落他的脸,旧情人也不行。
王钦这厢领了旨,不敢怠慢,带着人在冷宫里仔细勘查了整整两日。
可如意的厢房本就简陋,火势虽被及时扑灭,却也将屋内烧得一片焦黑,引火的稻草与帐幔早已化为灰烬,既无目击证人,也无确凿物证,最终只能向乾隆回禀:“皇上,奴才查遍了冷宫上下,只确认火从乌拉那拉氏的房间引燃,却实在无法分辨是天灾还是人祸。”
乾隆看着奏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半晌没有说话。
他想起冷宫里如意那副虚弱倔强的模样,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查无实据,便先这样吧。”随即吩咐王钦,“去内务府取些被褥、衣衫和常用的炭火吃食,送到如意住的偏殿去,再赏她两锭银子,让她好生休养。”
王钦带着赏赐的物资来到冷宫偏殿时,如意正坐在窗边发呆。
看着那些叠得整齐的棉被、崭新的素色衣衫,还有提着的食盒里飘出的米粥香气,她愣了许久,直到王钦将银子递到她面前,她才颤抖着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锭,眼眶瞬间红了。
“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如意怔怔地看着王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刚燃起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她攥着银锭的手猛地收紧,冰凉的银子硌得掌心发疼,心口更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又闷又胀。
她原以为皇上既念及旧情,又查无实据,定会放她离开这囚笼般的冷宫,可到头来,不过是多了些被褥吃食,依旧困在这方寸之地。
不甘与怨恨像藤蔓般在心底疯长,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股酸涩与绝望在喉咙里打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