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曦滢在来之前,也早已把这些随行人员在心里盘算过一遍了,可越想越觉得迷雾重重。
问题是如今身在东巡途中,不比在宫中的时候她对六宫有近乎绝对的控制力,船队上人员繁杂,既有后宫嫔妃、太监宫女,又有船工侍卫,鱼龙混杂,若有人真想动手脚,可乘之机实在太多了。
“这事儿我暗地里派人查探吧,”曦滢拍板,“就不必大张旗鼓的打草惊蛇了。”
“赶明儿我让齐太医故意放出些你病情加重的消息,看看有没有人会因此露出破绽,坐不住跳出来。”曦滢思索着,这也是无奈之下的引蛇出洞之计。
高曦月对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认知,知道靠自己应该是查不出子丑寅卯的,于是也躺平了:“都听娘娘的。”
曦滢看着白着脸,依旧一脸萌蠢的高曦月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随意:“自皇上登基以来,你这贵妃之位也坐了十多年了,一直尽心侍奉。如今你遭此横祸,不若趁此机会,借着病重冲喜的由头,本宫向皇上请旨,晋封你为皇贵妃如何?也算是给你添些福气,压一压这场灾祸。”
皇贵妃啊?高曦月有些恍惚,谁会不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呢?
可是她拒绝了:“皇后娘娘,臣妾不愿意。”
“皇贵妃位同副后,尊荣无比,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你不想?”其实说意外,曦滢也并不是很意外。
“正因为如此,臣妾不能答应,”高曦月表情难得的认真,“娘娘您对臣妾有再造之恩,如今又为臣妾的事费心费力。若臣妾晋封皇贵妃,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认为臣妾觊觎后位,这不是打娘娘您的脸吗?臣妾绝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店了。”
高曦月娇声讲:“娘娘,臣妾八字轻,怕压不住皇贵妃的福气,这等尊荣,还是等臣妾百年之后,再追封享受吧。”
见高曦月心意已决,曦滢也不再多劝,见她病中精神不济,又叮嘱了几句安心养病的话,便带着素心起身告辞,没有在青雀舫停留太久。
过了两天果然从太医口中传出了高曦月病重的消息。
但并没有引出什么阴湿老鼠人,各处安插的钉子也并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反馈,就好像这件事情干了就干了,没什么后手。
各宫嫔妃虽有派人前来探望,却都只是例行公事,言行举止间并无异常。
就在曦滢以为调查要陷入僵局时,明面上的排查倒是有了些眉目。
素心亲自带着内务府的人,对照着扈从名单逐一核对,终于发现了一处异常,她随即跟曦滢汇报,说是照着随扈的宫人名单逐一调查的时候发现,扈从的人员中,消失了一个小太监小林子。
“这小林子是什么来历?”
素心回答:“是内务府造办处油木作的太监,再往前追溯,是宁寿宫的洒扫太监,皇上把长公主挪到寿康宫之后,宁寿宫的太监重新四散分配,他才去的油木作。”
油木作也管木质构件的维护处理,船上的木质踏板维护的确归油木作负责,小林子若想在上面动手脚补涂桐油,简直是轻而易举,完全是专业对口。
“娘娘,您说这事儿……真的会与长公主有关吗?”素心脸上满是忧虑,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如今长公主已经远嫁喀尔喀,成为了蒙古的王妃,若真坐实了是她主使,皇上怕是也会左右为难,该如何处置才好啊?”
新嫁给功臣之后的长公主是个行为歹毒之人,这完全是自打脸。
但也说不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算真的是栽赃,也说不清楚。
“既然知道不好处置,那就不必坐实了,”曦滢回答得理所当然,她今天也得当一回眉目姐了,“此事若往深了查,必然会牵扯到前朝与藩属的关系,这摊子浑水就不必硬蹚了。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还是让皇上去烦心这些事吧。”
当晚曦滢便寻了机会,在乾隆的龙船将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禀报。
撇开主观臆断,只客观陈述事实。
反正是非黑白,让他自己判断就是。
乾隆正握着朱笔批阅奏折,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曦滢,神色错愕:“你的意思是,此事与恒媞有关?”
“线索指向如此,有关无关,相比皇上心里自有判断,”曦滢垂眸,“长公主新远嫁喀尔喀,不该再由我光以管束后宫、肃清宫闱的目的调查了,皇上定夺吧。”
后面叫他自己跟进吧,免得她查清楚了还落他埋怨。
乾隆听了果然觉得很满意,放下朱笔,指尖轻揉眉心,沉吟良久。
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恒媞是他亲自指婚远嫁喀尔喀的公主,代表着大清的颜面与诚意。
如今若真坐实她主使谋害贵妃,嫁给未来亲王的公主是这样的秉性是何居心呢?说重了就是在破坏两国联姻的信任基础,非常有可能引发边疆动荡,让多年的安稳局面毁于一旦。
乾隆无比后悔把恒媞这个不定时炸弹指出去了,这下是进退两难。
不想面对。
权衡片刻,他终于说:“小林子失踪一事,就按意外落水处置吧,派人在运河沿线象征性搜寻几日,便对外说他不慎失足落水,尸骨无存。”
曦滢立刻明白乾隆的用意,这是又要和稀泥了:“皇上是想就此了断?”
“不然能如何?”乾隆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他心里权衡一番,喀尔喀战神和龙王高斌,还是后者比较好惹,“总不能为了一桩尚无实据的疑案,毁了边疆的安稳。高曦月那边,重赏些药材,让她好好将养,劳烦你多照看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也不许外传。”
“知道了,”曦滢带着几分嗔意的轻哼一声,“早跟你说过恒媞自小被宠大的,性子倔又爱钻牛角尖,你闹成这样,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糊弄过去容易,可未来呢?若她在喀尔喀再闹出什么事端,你还能这般遮掩?”
“也不能确定此事就一定是恒媞所为……”乾隆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愿相信的怅然,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妹妹有朝一日会黑化,“毕竟小林子不知所终,刷桐油的是不是他都未可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