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飞快,嬴娡在镇口动了胎气被送去医馆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正在“五味居”打理生意的七嫂茗蕙耳中。茗蕙是嬴家老七嬴蟒的媳妇,为人爽利热忱,与嬴娡平素关系不错。她一听,立刻放下手头所有活计,风风火火地就赶了过来。
“阿娡!你怎么样了?可吓死我了!”茗蕙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阵风走进医馆的厢房,脸上写满了真实的焦急。她快步走到床前,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嬴娡的脸色,又拉着她的手连声询问。
见嬴娡虽然面色依旧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但气息总算平稳下来,茗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是个行动派,当即说道:“这医馆哪里是能好好养病的地方?走,跟七嫂回家去,我那院子清净,正好让你安心休养。”
不由分说,她便指挥着跟来的丫鬟仆妇,小心地将嬴娡搀扶起来,安置到自家那辆铺着软垫、更为舒适平稳的马车上。
马车缓缓行驶在嬴水镇的青石板路上。车厢内,茗蕙握着嬴娡冰凉的手,看着她依旧闷闷不乐、眼角泛红的模样,心下明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开始宽慰:
“好妹妹,七嫂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觉得委屈。眼看着就到家门口了,姑爷却转身走了,搁哪个女人身上能不伤心?”
她先肯定了嬴娡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沉稳:“可是妹妹啊,你得往开了想。赵乾他不是不看重你,恰恰是因为看重这个家,看重他身上那份责任,他才不得不立刻赶回去。上那仁田庄是咱们嬴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养活了多少庄户?眼看着虫灾肆虐,粮食可能颗粒无收,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冬天可能就要饿死人,他作为家主,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茗蕙拍了拍嬴娡的手背,继续道:“他心里定然也是记挂着你,记挂着孩子的。只是事情分个轻重缓急。眼下那边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他必须得去顶起来。相信七嫂,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很快把事情处理妥当。等那边一稳定下来,他必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陪你。”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听文老婆婆的话,放宽心,好好把身子养好,把咱们这小侄儿或小侄女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这才是头等大事,也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你若是一直这般伤心郁结,伤了身子,伤了孩子,等他回来,你让他如何自处?岂不是让他两头为难,心里更添愧疚?”
茗蕙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不急不躁,却句句在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温暖。她没有一味指责赵乾,也没有强行让嬴娡立刻开心起来,而是帮她分析局势,理解赵乾的不得已,同时将重心引回嬴娡自身和孩子的安危上。
嬴娡默默听着,虽然没有立刻回应,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茗蕙的话,像是一阵微风,轻轻吹拂着她心中郁结的块垒。她知道七嫂说得有道理,只是那份被抛下的失落感,并非几句道理就能立刻抚平的。但至少,在这冰冷的失落中,七嫂的陪伴和宽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家人的暖意。
回到嬴家那偌大的宅邸,嬴娡并未回自己与赵乾的院落,而是直接住进了七嫂茗蕙独立的小院。美其名曰是此处更为清净,利于养胎,实则是为了避开母亲必然的、无休止的追问与唠叨。她此刻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那些关切之下潜藏的审视与规训。
茗蕙的院子果然清静,草木葱茏,隔绝了前院的许多喧嚣。嬴娡刚安顿下来不久,六姐嬴芜便闻讯赶来了。
嬴芜在嬴家姐妹中行六,性子是出了名的清冷寡言,平日里若非必要,绝不多说一个字,仿佛对周遭一切都带着三分疏离。她步履轻缓地走进院子,先是向茗蕙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走到嬴娡床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不像茗蕙那般急切地嘘寒问暖,只是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的锐利。嬴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睫,低声唤了句:“六姐。”
嬴芜没有立刻应声,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细直的线,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憋着一口气。屋内一时间静默下来,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终于,那口气似乎没能憋住。嬴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是平素那般没什么起伏,但话语却像细密的冰针,直直刺向嬴娡:
“为着个男人,把自己和孩子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她的话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得近乎残忍:“他赵乾是家主,田庄出事,他回去是天经地义。你若是明事理,便该让他安心去处理,自己稳稳妥妥地回家养着。如今倒好,在镇口哭天抢地,动了胎气,险些酿成大祸。你这般不理智,伤害的是谁?是你自个儿的身子,是你腹中的骨肉!”
她的话语顿了顿,看着嬴娡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咬紧的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语气依旧冷硬:“我早说过,心思太重,伤人伤己。你何时才能学会,先顾好你自己?”
这番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或许会带着指责的意味。但从素来惜字如金的嬴芜口中说出,却更像是一种怒其不争的焦急和担忧。她正是因为在乎这个妹妹,才会打破沉默,说出这些不中听却切中要害的话。
嬴娡被说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既委屈又有些无地自容。她知道六姐说得对,自己当时的反应确实过于激烈,险些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那份被抛下的恐慌和伤心,又是如此真实。
茗蕙在一旁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六,娡儿心里已经够难受了,你就少说两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嬴芜看了茗蕙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那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嬴娡身上,仿佛在说:“你好自为之。”然后,她便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她的话不多,却字字千斤,沉甸甸地压在了嬴娡心上。比起母亲的唠叨,六姐这罕见的、带着锋芒的关切,更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软弱和险些造成的错误。养胎的日子,注定不会只是身体上的休养,更是内心的一场沉淀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