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杀!!!”
震天的口号与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仿若千万头凶兽在咆哮,要将苍穹都撕开一道裂口。
初升的朝阳被漫天尘土与硝烟遮蔽,天地间一片昏黄。云香府城那高耸的城墙,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礁,面临着黄巾军组成的、一望无际的土黄色狂潮一次又一次的拍击。
先锋军的黄巾士兵,他们如同被驱赶的蝗虫,又如同决堤的洪水,扛着云梯,推着包裹生牛皮的盾车,以血肉之躯,向着死亡发起冲锋。
黄巾军伍长陈三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把已经砍出缺口的环首刀,他猫着腰,将自己大半个身子藏在粗糙的盾车后方,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笃笃”声——那是城头守军射下的箭矢,密集地钉入厚重木板的声音。每一声响,都让他的心脏随之抽搐一下。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等云梯靠上去!”队率陈大扯着已经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飞溅的唾沫星子混着雪土,落在身旁年轻士兵苍白汗湿的脸上。
那是他的亲弟弟,陈二,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稚气,嘴唇却因为紧张和恐惧,被自己咬得毫无血色,他双手颤抖地举着一面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木盾。
“嗖——噗!”
一支流箭刁钻地射来,狠狠钉在木盾边缘,箭尾兀自颤动。少年吓得浑身一哆嗦,木盾险些脱手。
“怕个卵!”陈三猛地伸出手,用力按住弟弟瘦削的肩膀,粗声呵斥,“记住哥的话,越怕,阎王爷收得越快!眼睛盯着前面,别低头!”
他话音未落,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被掐断喉咙的哼声。陈三下意识转头,只见一名同袍被一支精准的弩箭贯穿了脖颈,鲜血像喷泉一样激射而出,在雪地上泼洒出大片刺目的暗红。
“散开!找掩体!!”陈大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尖锐地划破空气。
几乎在他喊出的同时,一声令人牙酸的机括震响——“绷”!
一道黑影,粗如儿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投枪,从城头电射而至!陈三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将身旁的弟弟陈二狠狠推开!
“噗嗤!”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撞在他的胸口,陈三整个人被带得向后踉跄。他愕然低头,看见一截染血的、闪烁着寒光的精钢弩箭箭头,已经从自己胸前皮甲的破洞中透了出来。
奇怪的是,并不十分疼痛,只是感觉胸口一阵冰凉,仿佛有一股凛冽的寒风正从那个破洞灌入他的五脏六腑,迅速带走他身体里所有的热气。
“哥——!”少年陈二被推倒在地,回头恰好看到这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哭喊。
陈大张了张嘴,想最后叮嘱弟弟一句“好好活着”,但涌上喉头的只有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噗”的一声,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盾车辕木上,然后缓缓地、贴着车轮滑坐在地。
视线开始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他看见第二支、第三支床弩巨箭呼啸而来,将前方几名正奋力推着云梯车的同袍如同串糖葫芦般射穿,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尸体被巨力带飞,又重重落地的闷响。
“万……胜……”陈大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想要将手中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环首刀再次举起,但那手臂仿佛有千斤重,只是微微抬起,便无力地垂落。
刀尖“噗”地一声轻响,插入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中,染血的刀身兀自微微震颤,映照着混乱而残酷的战场。
“队率死了!为队率报仇!!”不知是谁,目睹了陈大的战死,发出了悲愤至极的怒吼。
这一声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黄巾士兵心中压抑的恐惧与愤怒。
“杀——”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睛变得血红,不再顾及头顶纷飞的箭矢和擂石,更加疯狂地推动着云梯车,向着城墙发起了决死的冲击。仇恨与绝望,化为了最原始的力量。
终于,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几架最为坚固的云梯,伴随着“咚!”“咚!”的沉重巨响,顶端的铁钩狠狠砸上了城墙垛口,深深嵌入砖石缝隙,牢牢固定。
“上啊!黄天护佑!”一名背着黄色靠旗的什长,王三狗,第一个如猿猴般跃上云梯。
他本是天水郡的猎户,身手矫健,因不堪官府苛捐杂税盘剥,活不下去才投了黄巾。此刻他左手紧持一面蒙着牛皮的木盾护住头脸,手脚并用,敏捷地向上攀爬。
“咻咻——咻咻咻——”
城墙上箭如雨下,密集得让人窒息。
王三狗突然感到右腿一麻,低头看时,一支羽箭已经深深钉入他的小腿肌肉,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将盾牌更紧地护住面门,利用手臂和左腿的力量,继续顽强向上。
身后,不断传来同袍凄厉的惨叫。有人被滚油浇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坠落;有人被擂石砸中,脑浆迸裂;更有甚者,被数支箭矢同时射中,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从云梯上栽下。
鲜血如同小溪,沿着云梯的横木流淌,将原本的木色染成暗红。
距离垛口仅剩三步之遥!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王三狗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惨叫——一锅滚烫的“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药)正正浇在了他下方攀爬的几名士兵身上。
皮肉被烫熟的滋滋声和那股地狱般的恶臭,足以让最勇敢的士兵崩溃。
但王三狗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就在守军倾倒金汁后短暂的间隙,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受伤的右腿猛地一蹬,一个箭步,如同扑食的猎豹,悍然跃上了城头!
“黄巾军上城了!东北角!快堵住缺口!”守军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王三狗脚刚踏上沾满血污和黏液的女墙,尚未站稳,三杆带着死亡寒气的长矛就已经从不同角度向他刺来!他反应极快,拧身、侧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杆,但第三杆长矛如同毒蛇,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呃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但他反而咧开嘴,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形成了一个狰狞而可怖的笑容。他左手猛地探出,死死抓住刺入腹部的矛杆,让对方无法抽出,同时右手环首刀带着满腔的愤恨与决绝,狠狠劈下!
“噗!”刀锋砍入皮肉骨骼,那名年轻的守军脸上还带着惊愕,便被砍翻在地。
“杀——!”王三狗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不顾腹部还插着那杆长矛,挥舞着环首刀,在城墙上状若疯虎般左冲右突,奋力为自己身后的同袍扩大立足点。
紧接着,更多的黄巾军士兵沿着他打开的通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云梯上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
然而,守军的反应同样迅速。一名守军队正带领着援兵杀到。一支长矛从王三狗视觉的死角,如同阴险的毒刺,猛地刺来,这一次,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肺叶。
“咳……咳咳……”王三狗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肺部的碎片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身前的城砖。但他的右手,依旧死死抓着那面代表着他什长身份的、染血的黄色靠旗。
视线急速地模糊、黯淡。在生命最后的微光中,他看到第二波攻城的同袍已经如潮水般涌至城下,更多的云梯正在架设。城头这处小小的突破口,正在双方士兵的尸体堆砌下,艰难地扩大。
“死前……吃了几天……饱饭……值了……”王三狗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随后,他缓缓向前扑倒,彻底失去了生机。至死,他都没有松开那面黄巾旗帜,那沾满血污的土黄色布片,在腥风血雨中猎猎抖动。
......
城下,黄巾军中军指挥高台。
(黄巾军狂热技能发动中,士气+35%。)
渠帅李炎如一尊铁塔,矗立在猎猎旌旗之下。仅仅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手中举着一支单筒铜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云香府城头的每一处细节。
“报——!”一名传令兵沿着土坡飞奔而上,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大声禀报:“渠帅!第一营先锋已登上城东北角,正与守军血战,立足未稳!”
李炎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
望远镜的视野里,城东北角已然化为了一个血腥的绞肉机。土黄色的黄巾旗帜与玄黑色的守军旗帜混杂在一起,时隐时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隐隐可闻。
双方士兵在那狭窄的城墙上进行着最残酷的白刃战,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二营即刻压上,增援东北角!命令第三营,携带冲车,准备冲击城门!”李炎的声音低沉而雄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战鼓敲响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身旁,一名投诚过来的原南楚军官出身的副将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劝谏道:“将军,第二营苦战多时,伤亡已近半数,将士们疲惫不堪,是否……是否暂缓进攻,让兄弟们喘口气?”
李炎缓缓放下望远镜,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扫过副将的脸。那目光中蕴含的威严与杀气,让副将瞬间汗毛倒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攻城之战,无他,唯血肉相搏耳。”李炎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慈不掌兵!此刻守军亦疲,正是毕其功于一役之时!传我将令,先登城者,赏百金,官升三级!后退不前者,斩!”
“遵……遵命!”副将不敢再言,连忙躬身领命。
“咚!咚!咚!咚!”
中军战鼓声陡然变得急促而激昂,如同暴雨倾盆。早已待命的第三营士兵听到鼓声和悬赏,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齐声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杀——!”
他们推动着包裹铁皮的沉重冲车,扛着新的云梯,如同决堤的狂潮,再一次向着云香府城墙发起了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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