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朝堂之争,王旗暗授
帝国京都,金銮殿。
晨光破云,自高悬的雕花窗棂间斜洒而入,落于青玉地砖之上,光影斑驳,如碎金浮水,又似山河裂痕,悄然映照出王朝将倾的苍凉预兆。龙椅之上,老皇帝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而断续,每一次咳嗽都如风中残烛,颤动着这巍巍殿宇的寂静。群臣垂首,屏息凝神,空气凝重如铁,只待一声令下,便掀动风云。
“陛下!”一名御史骤然出列,声若裂帛,直刺殿宇,“北境林烨,目无君上,拥兵自重,私造军械,竟敢扣押钦差卫队,其反迹昭然若揭!若不速发天兵征讨,恐成燎原之势,动摇国本!此贼不除,纲纪何存?社稷何安?”
“王御史此言差矣。”一道沉稳之声缓缓响起,如古钟余韵,压下满殿喧沸。一位须发如雪的老臣缓步而出,目光如炬,语气却平和如水,“李纲御史亲赴北境查勘,奏报明载:林烨虽未奉诏入京,却未曾举旗反叛。其治下黑山坳,百姓安居,商旅不绝,更屡破蛮族,斩首数千,保境安民之功,朝野共睹。今陛下圣体欠安,国库空虚,边患未息,岂可轻启战端,自耗国力?老臣以为,当遣使谕之以德,示之以威,以抚为主,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此人正是太傅裴文远,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他身后所倚,非一人之力,而是一股盘根错节的“清流文官集团”——以科举出身的士大夫为骨,以儒家道统为魂,主张“以文制武,以德化暴”,素来警惕武将擅权、藩镇坐大。其势根植江南士族,执掌户部、礼部、都察院,虽不握兵符,却控舆论之喉、铨选之口、财政之脉,素有“笔可杀贼,言能定国”之谓。
裴文远话音未落,十余名文臣已纷纷附和。其中一人出列,拱手陈词:“陛下,北境苦寒,山川险远,大军深入,粮草转运动辄数月,一战耗银百万,恐非国库所能支。且林烨未明叛,若朝廷先动刀兵,反失道义,恐寒天下士人之心。”
此人乃户部左侍郎杨元礼,江南杨氏之后,三代为官,掌天下赋税与漕运命脉。其族与裴家世代联姻,实为清流中坚。他们所图者,非林烨之生死,而是朝局之平衡——若三皇子借“平叛”之名,扩军集权,掌控兵部与边军,则文官集团将失势,太子储位亦危矣。
而清流之势,不止于朝堂,更蔓延于地方,如根系深植沃土,悄然掌控帝国命脉:
江南道:七府十三州,尽在清流门生治下。苏州知府、杭州通判、扬州盐运使,皆出自裴门或杨氏门庭。此地赋税占天下六成,岁输漕粮八百万石,皆由其调度。他们以“轻徭薄赋、兴修水利、重教化”为政纲,深得士绅归心,民间传诵“裴相治世,杨家理财”,实为帝国财赋之心脏。
荆湖道:洞庭书院、岳麓学宫,皆由裴文远门生主讲,传道授业,鼓吹“忠君守礼,反对穷兵黩武”。当地知州、推官多出其门,对北境用兵多持异议,甚至暗中上疏:“请罢征役,以安黎庶。” 舆论之潮,早已暗涌。
川蜀路:虽处西南,然蜀中士人重经学,与江南声气相通。成都府学山长为裴文远亲传弟子,主持编修《蜀儒集要》,屡次上书反对“以战养权”,更以“蜀道险远,民力已疲”为由,拒征民夫,阻断军粮西运。
岭南道:广州、泉州两大商港,市舶司要职尽归江南士族子弟。他们掌控海外贸易,年贡香料、象牙、白银无数,亦借此输送情报,暗助主和之议,唯恐战事一起,商路中断,利权旁落。
这四道之地,非孤立之州县,而是一张以同年、同门、姻亲、乡谊为经纬的“清流同盟”。他们以“诗会”“讲学”“赈灾”为名,在苏州、杭州、江陵秘密集会,协调政见,联名上疏,甚至联手抵制兵部征调令。每逢朝廷欲兴兵,江南便“灾情频发”,漕运“延误”,户部“库银告罄”——皆是清流以“为民请命”之名,行制衡皇权之实。
“徐徐图之?”一名年轻官员冷笑出列,眼中寒芒如刃,“等他林烨炼出火药,练成铁军,拥兵十万,割据称王,那时再图之,可就晚了!今日纵虎,明日噬人!”
此人乃兵部员外郎周烈,三皇子门下鹰犬,将门之后,与边军将领多有联姻,是“武勋集团”的新生代代表。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更渴望借平叛之机,将兵权收归皇子之手,打破文官掣肘。
“然兴兵动众,若一战不胜,损兵折将,国威扫地,边外诸部皆生异心,岂非自乱阵脚?”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龙椅上的老皇帝双目紧闭,额角青筋微跳,终是无力地抬起枯槁的手,挥了挥:“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钟声幽幽,群臣鱼贯而出。殿外,风卷残云,雪意愈浓,乌云压城,仿佛一场大雪将至,将这京都的权谋与血光,一并掩埋。
烛火摇曳,映照三皇子阴沉如铁的面容。他猛然一掌拍碎紫檀案几,木屑纷飞,怒吼在厅堂中回荡不息:“一群老朽,畏首畏尾,空谈仁义,误我大事!”
黑袍谋士立于阴影之中,衣袖轻拂,语气却如寒潭深水,不起波澜:“殿下不必动怒。陛下虽未决断,然默许争论,已是默许征讨之机。主和派说得再动听,也挡不住‘事实’的铁锤。”
“哦?先生之意是……”
“北境都督府已暗中布署。”谋士低语,声如细丝,却字字如钉,“只需让一队‘王师’在巡查途中‘遭袭’,尸横雪野,血染荒原——届时,奏报上书‘林烨党羽袭杀朝廷命官,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天下共睹。那些主和的老臣,还能以‘安抚’二字搪塞天下吗?”
三皇子眼中骤然掠过一道猩红的光,嘴角缓缓扬起,勾出一抹冷酷至极的笑意:“好!就依先生之计。传令北境都督府——行动要快,要狠,要干净。这口黑锅,林烨背定了!我要让他百口莫辩,身败名裂!”
夜风穿堂,烛火骤灭。一片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密信正悄然飞向北境,飞向边关,飞向那片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雪原。
一张无形的巨网,已自京都铺开,如毒蛛结丝,缓缓收拢,直指北境黑山坳——那孤悬于帝国边缘的堡垒,那即将成为牺牲品的棋子。
【结语】
朝堂之上,言辞如刃,割裂忠奸;暗室之中,阴谋如雾,弥漫权欲。 王旗未动,刀已出鞘。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在战场上开始—— 而始于一纸奏章,一句谗言,一场“恰到好处”的伏击。 而在这帝国将倾的黄昏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棋局落子, 唯独忘了,棋盘之外,还有山河泣血。
(第四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