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胖子侧脸一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领着几个黑衣敞衫的弟兄,正朝他抱拳行礼。
“谭七?”姚胖子略显诧异,“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场子。”谭七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黄老板吩咐,让小弟在这儿照应着。今日真是巧了。”
他看了眼吓得面如土色的中年男子,又转向姚胖子:“姚长官,这几位确实是保密局的弟兄,还望您高抬贵手。”
姚胖子心里暗骂:娘的,我还能不知道他们是保密局的?要你多嘴!面上却缓和了几分,抵在中年男子额前的枪口缓缓垂下。
“既然是保密局的人……”姚胖子清了清嗓子,“行吧,看在谭七爷的面上,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姚胖子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你叫什么?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旁边一个特务赶紧上前解释:“这位长官,他是我们黄组长,黄文兴。”
姚胖子脸色骤然一变,目光在黄文兴脸上来回扫视。黄文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连拱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怪黄某眼拙,冒犯了姚长官,还请您多多包涵。”
“民福里的黄文兴?”姚胖子突然想起什么,手指虚点着他的头顶,“你不是……”
黄文兴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假发,尴尬地干笑两声:“让长官见笑了,这个……是假的。”
“册那!”姚胖子深深瞥了黄文兴一眼,朝谭七微微颔首,便拉着陈怡霖快步朝大世界门外走去。
方才报出黄文兴姓名时,他心头便猛地一沉——几年前那桩贩卖良家妇女的旧案卷宗里,那个始终未曾落网的上线、姓黄的秃子,难道就是他?
想到这里,姚胖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姚先生,你慢点。”陈怡霖在一旁责怪道
“哦!哦!”姚胖子忙解释:“我一有心事就走的快,我走慢点,先送你回学校。”
姚胖子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着晚上他得回趟警局,把那几箱积了灰的卷宗再翻出来好好查查。
先施百货二楼,武小娴拿起一件粉色婴儿衫,欢喜地递到钱丽丽面前:“嫂子你看,这衣裳多精致!宝宝穿上一定好看。”
钱丽丽温柔一笑,轻轻抚过衣料:“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咱们还是挑几件素净的,男女都能穿的才好。”
自于会明调往厦门后,钱丽丽明显感觉到那些如影随形的监视忽然消失了。她仔细检查过办公室的电话,发现里面的窃听装置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拆除。
更让她意外的是,新上任的毛站长竟特批她休假至产后三个月。钱丽丽默默算着日子,心底泛起一丝了然——待她产假结束重回岗位时,这上海滩,怕是早已换了人间。
只是眼下情报工作的重担都落在了陆国忠一人肩上。她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默默期盼着这位战友能顶住压力,顺利完成任务。
今天来先施百货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和总部派至上海的联络员接头,总部领导为了缓解情报小组传递情报的困难,特地指派了一名联络员作为小组和总部之间的情报桥梁。
“小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钱丽丽见时间差不多了,轻声嘱咐小娴,随后扶着微隆的腹部缓步朝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钱丽丽站在水池前,从手包中取出口红,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唯有唇上那一抹嫣红格外醒目。
这时,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拎着白色手包的女人走了进来,很自然地站到她身旁的镜子前整理头发。
“哟,孕妇不好涂口红的呀,”那女人侧过头,朝钱丽丽温和一笑,“对宝宝不好的。侬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钱丽丽手下未停,随口应道。
“看你这气色,倒像是个男宝宝呢。”
“我倒盼着是个小姑娘,”钱丽丽嫣然一笑,将口红收进包里,“我先生顶喜欢女娃娃。”
暗号悄然对上。那女人神色未变,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她迅速环视四周,确认隔间无人后,压低声音道:“飞燕同志,我是水滴。从今天起由我担任情报小组的联络员。我的公开身份是大鑫洋行经理,骆青玉。”
她稍稍凑近,语速加快:“我接到的命令是服从情报小组指挥。请指示当前任务。”
“青玉同志,”钱丽丽从手包夹层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借着递纸巾的动作塞进对方手中,“这是沉舟同志的联系方式。请尽快与他取得联系,一切听从他的工作安排。”
“明白。”骆青玉展开纸条迅速扫过,随即走到水池边,就着哗哗的水流将纸条浸透、揉碎,看着那团纸浆顺着水流消失在下水道中。
目送骆青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钱丽丽轻轻舒了口气。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这才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
三个月后,已是隆冬季节的上海物价飞涨,百姓们怨声载道,就连宋先生创办的慈善救济会也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每天前来领取食物的百姓多达几千人,最高峰时甚至超过万人。
玉凤裹着厚厚的棉袍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提着装满日用品的竹篮。她望着刚买的那包草纸,忍不住喃喃自语:“去年这时节,同样的钞票还能买五包,如今竟只够买一包了……”
空中飘起细雪,她裹紧棉袍加快脚步。如今陆国忠警局的薪水和笔墨庄的生意加在一起,也仅够勉强维持一家老小的日常用度。
“玉凤姐!”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阿彬扛着一小袋米赶上来,腾出一只手就要接她的篮子,“我来帮您拎。”
“不用不用,这点分量不碍事。”玉凤侧身避开,打量着他肩上的米袋,“侬今天不去厂里上工?”
阿彬苦笑着摇头:“厂里停工了。钱老板说原材料涨得太凶,棉纱卖一匹亏一匹,索性关几天门再说。”
“阿姐,我跟侬说件事。”阿彬警惕地四下张望,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最近有工会的人来找我,想让我加入工会,听说要在年前组织一次工人大游行……你说,我去是不去?”
“游行?”玉凤闻言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安全最要紧啊。到时候警察要是抓人可怎么好?侬家里还有小毛头要养活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彬低下头,脚尖在雪地上划了几下,忽然又抬起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可不知怎的,我还是想去。他们说的那些话,那些口号……我听着,句句都在理。”
“对了,”玉凤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阿彬,“翠翠爹娘最近怎么样了?”
“唉!”阿彬重重叹了口气,“提起他们我就心烦。”
“阿姐,侬是不晓得,”他语气激动起来,“他们在肇嘉浜滚地龙那片,自己搭了个草棚子,居然开起赌场来了!弄得那里乌烟瘴气。住在那一带的都是穷得叮当响的苦命人,他们还要开赌场抽头,真是作孽啊!”
“啊?”玉凤满脸诧异,“翠翠知道这事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翠翠现在根本不愿搭理他们。”
……两人说着已走到弄堂口,却见杨家姆妈慌慌张张从笔墨庄里跑出来,站在马路沿上伸长脖子朝机场方向张望。
“老太太,您这是在等谁呀?”玉凤快步上前问道。
“哎哟,刚才立秋从虹桥机场打电话到笔墨庄来了!”杨家姆妈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今天回来了!原说去台湾半个月,这一走竟是四个多月……”
“真的?”玉凤脸上也绽开笑容,“那我这就去买点好菜,今晚请立秋哥来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