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第一次下到三百米深的矿井时，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不是怕黑——矿灯能照亮眼前五六米的路；也不是怕塌方——这里的支护做得扎实。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像潮湿的煤尘，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带他的老工人姓王，在矿上干了三十多年，脸上褶子里都嵌着煤灰。休息时，老王头叼着烟说：“小子，咱这矿底下，规矩多。走路别回头看，听到有人喊你名，除非是我，否则别应声。”
小张只当是老矿工的迷信，笑着点头。
老王头眯着眼，看着巷道尽头无边的黑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小张听：“二十年前，有个叫刘老五的，也是新来的。那天本该是他轮休，可他说家里娃病着，得多挣点，顶了别人的班下了井。结果，再没上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张好奇。
“搜了好几遍，屁都没有。”老王头吐出口烟，“就像被这黑煤肚子给吞了。后来有人说，是他自己走进了废弃的老巷道，塌了，埋里头了。也有人说……是让‘东西’带走了。”
“什么东西？”
老王头摇摇头，不再多说，只叮嘱：“尤其是东边那条老排水巷，快废了，你巡查时绕开点。”
几天后，轮到小张独自夜班巡查。走到东区附近时，矿灯忽然闪了几下，光线暗了一半。他骂了句破设备，正准备往回走，忽然看见前方巷道拐角，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那身影穿着一种很老式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一顶柳条帽，背对着他，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步伐有点怪，轻飘飘的，不像踩在实地上。
“喂！前面谁啊？那边是废巷，不能进！”小张喊了一嗓子。
声音在巷道里传出回音，那人却像没听见，依旧往前走。
小张心里发毛，加快脚步追上去。矿灯的光圈勉强罩住那个背影，距离似乎没变。他又喊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眼看着那人走到废弃排水巷的入口，身影一晃，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瞬间消失了。
小张猛地停住脚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不敢再追，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第二天，他心有余悸，偷偷去查老档案。翻到二十年前的记录时，他手指僵住了。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刘老五，失踪。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最后一次下井，身着蓝色劳动布工装，戴旧柳条帽。
和他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把这事跟老王头说了。老王头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闷头抽了半支烟，才哑声说：“你看到的是‘领路人’。”
“领路人？”
“老辈子修桥筑路，打深矿，怕山神地基主不高兴，会用活人献祭，叫打生桩，让那人的魂镇在那里，保佑工程平安。”老王头声音压得很低，“我猜，刘老五可能就是被选中‘镇’这矿坑的。他的魂走不了，一直在底下徘徊，要是遇到时运低的人，他就会出来……把你引到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小张后背发凉。
“就是替他守着这矿坑的地方。”老王头抬眼看他，眼神复杂，“你小子运气好，没跟他走进去。那条废巷，去年测量就说里面瓦斯浓度不对劲，撑子也快烂了，谁进去谁倒霉。”
小张这才想起，档案里刘老五失踪前，矿上确实发生过一次不大的瓦斯突出，东区封停过一阵子。
从那以后，小张每次下井，都觉得在无边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他再也不敢独自去东区，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穿着老式工装的背影，或许就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矿灯照亮的前方是煤壁，而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藏着一段用活人打下的生桩，和一个等了二十年也无法离开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