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最深的角落里,总放着些不轻易示人的东西。李婉第一次看见那个娃娃,是在一个梅雨绵绵的下午。它被搁在蒙尘的多宝格上,穿着精致的维多利亚式洋装,皮肤白皙剔透,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一双玻璃眼珠像是会转动,总觉着在看你。
“这娃娃……真特别。”李婉忍不住对店主说。
店主是个寡言的老头,擦拭着手中的瓷瓶,头也不抬:“别的都能卖,这个不卖,是‘镇物’。”
“镇物?”李婉更好奇了。
“镇宅,也镇邪。”老头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姑娘,有些东西,看看就好,别动心思。”
可李婉像是被魇住了。她从小痴迷娃娃,收集了一屋子,却从没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那皮肤质感,绝不是陶瓷或塑料,那眼神,活脱脱像个被缩小的真人。她几乎天天都去,就为看那娃娃一眼。终于在一个傍晚,趁店主低头算账,她鬼使神差地,将娃娃飞快地塞进大衣口袋,心跳如鼓地逃出了古董店。
回到家,她将娃娃摆在梳妆台上,越看越爱。灯光下,娃娃的皮肤泛着温润的光泽,比象牙更细腻,比玉石更柔软。她轻轻抚摸娃娃的脸颊,那触感,竟带着一丝诡异的、人体的微温。李婉打了个寒噤,却并没多想,只当是房间暖和。
怪事从当晚开始。
先是睡到半夜,总听见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指甲刮过木板。李婉开灯查看,声音便消失了,只有娃娃安静地坐在那儿,玻璃眼珠映着昏暗的灯光。
接着,她梳头时,发现自己掉落的头发,有时会诡异地缠绕在娃娃的手指上。她以为是静电,可解开时,那感觉不像是在弄开头发,倒像是……从什么有黏性的东西上撕下来。
真正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娃娃身上的变化。起初只是脸颊微微泛红,像涂了胭脂。没过几天,那红晕竟蔓延开,皮肤下透出蛛网般的血丝,尤其是关节处,甚至出现了淡淡的、类似淤青的痕迹。娃娃的眼神也不再是初见的空洞,而是多了点什么——一种冰冷的、怨毒的注视。
李婉害怕了,想把娃娃送回去。可每次拿起它,都感觉那双玻璃眼珠死死盯着自己,手指触碰到娃娃的“皮肤”,甚至能感到一丝微弱的脉搏跳动。她尖叫着把娃娃扔进储藏室,锁上了门。
但那东西,是锁不住的。
夜里,她开始做同一个梦:一个穿着旧式洋装的小女孩,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然后,女孩慢慢转过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如同娃娃般的皮肤。女孩用尖细的嗓音说:“姐姐,为什么拿走我的皮?我好冷……”
李婉迅速消瘦,精神恍惚。她请人来驱邪,法师刚进门就脸色大变,连说“怨气太重,人皮缚灵,无解”,落荒而逃。她又去找那间古董店,却发现早已关门,邻居说店主前几天急病去世了。
绝望中,李婉想起店主说过这是“镇物”。她翻遍资料,终于在一本残破的杂记里找到一段模糊记载:古时有种邪术,取横死少女的背皮,经特殊鞣制,覆于木偶之上,用以禁锢其魂,驱使其守护某物或某地。皮若离位,魂则不安,必寻宿主,直至……
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最后一个雨夜,雷声炸响。李婉从噩梦中惊醒,骇然发现那娃娃竟站在她的枕边!它的脸几乎贴着她的脸,皮肤不再是白皙,而是泛着死气的青灰,嘴唇却鲜红如血。更可怕的是,娃娃身上出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痕,像是干涸的土地。
娃娃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恶毒的微笑。
李婉发出凄厉的惨叫,惊动了隔壁的室友。室友冲进来,只见李婉蜷缩在床角,眼神惊恐空洞,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深陷进肉里,嘴里反复念叨:“皮……我的皮……好紧……好痒……”
而梳妆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湿漉漉的、人形的印迹,正慢慢渗入木头纹理,像刚剥下来的皮肤留下的黏液。
李婉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时哭时笑,总用指甲抠刮自己的皮肤,说下面有另一张脸要长出来。
她的病房里,再没人敢放任何镜子。因为偶尔,在深夜月光照进窗户时,墙壁上会隐约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疯癫的女人,和一个趴在她背上、穿着洋装、没有脸皮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