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地犀牛发出濒死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震得地面烟尘四起。
白茯苓拄着惊夜枪,微微喘息。银枪的枪尖深深没入犀牛坚硬的头骨,一时竟拔不出来。她眉头微蹙,没有丝毫犹豫,清喝一声:
“归墟——来!”
话音未落,被路无涯随意插在身旁岩石上的归墟剑,骤然发出兴奋的颤鸣,“锵”地一声自行出鞘,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精准落入白茯苓摊开的掌心!
剑柄入手温凉,沉寂许久的本命法器与她神魂重新相连,传来阵阵欢欣与依恋的波动。虽然力量仍未完全复苏,但此刻心意相通,足矣!
白茯苓握紧归墟,几乎在同一瞬间,沈清辞的寒川剑也化作冰蓝匹练,从侧面袭向犀牛暴露出的脖颈弱点!
没有言语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示意。
白茯苓归墟剑下劈,斩向犀牛因剧痛而微微抬起的左前肢关节!
沈清辞寒川剑上挑,直刺其因咆哮而暴露的咽喉!
她旋身避让犀牛最后的垂死挣扎,他立刻补位,冰墙竖起,挡下飞溅的碎石骨刺!
她剑招用老,新力未生之际,他的剑锋已恰到好处地格开扫来的巨尾!
两人两剑,一黑一蓝,一刚一柔(相对而言),配合得行云流水,天衣无缝!仿佛这套攻防转换、互为犄角的战法,早已在灵魂深处演练过千遍万遍。
沈清辞的每一次起手,白茯苓都能预判到他下一招的落点与意图。而白茯苓的每一次闪避或强攻,沈清辞也总能出现在最需要补位或策应的位置。
这不是简单的并肩作战,这是灵魂深处对彼此战斗本能近乎恐怖的熟悉与信任——即便这份信任曾被打碎、被掩埋,却在此刻生死关头,被身体记忆悍然唤醒!
最后一击,白茯苓归墟剑引动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毁灭剑气,直贯犀牛妖丹所在!沈清辞同时将全部神力注入寒川,冰封其妖力运转一瞬!
“破!”
“咔——轰!”
裂地犀牛最后挣扎的力道戛然而止,硕大的妖丹位置,被归墟剑气洞穿!狂暴的妖力失去了束缚,在它体内炸开,将其五脏六腑彻底摧毁。
尘埃落定。
白茯苓站得笔直,染血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冷艳。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沈清辞,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下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将威严:
“玄弋,听令。”
陆时衍上前一步:“在。”
“清理战场,收缴可用材料。清点我方及友方受伤人员,及时救治,不得有误。”
“领命。”
她条理清晰,仿佛刚才那场惨烈搏杀并未耗去她太多心力。然而,只有离她最近的沈清辞能看到,她握着归墟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背脊的线条绷紧到极致,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
陆时衍迅速行动起来,秦越、柳风也上前帮忙。苏清欢和苏见夏则第一时间去查看那群女修的伤势。
路无涯走到白茯苓身边,血瞳扫过她脸颊上那三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仍在汩汩渗血的可怕伤痕,又看了看她惨白如纸的脸色,眉头狠狠拧起。
就在这时,白茯苓一直强撑的那口气,似乎终于到了尽头。
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手中归墟剑“哐当”一声再次脱手落地。紧接着,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娃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茯苓!”
“小师妹!”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距离最近的沈清辞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在她倒地前的一刹那,将她稳稳接入怀中。入手处一片冰凉湿黏,不仅是血,还有因力竭和失血而带来的体温流失。
苏见夏瞬间扑了过来,双手绽放出柔和的月白色光华,那是她青露峰一脉最精纯的疗愈之力——“月华潮生”。光华笼罩住白茯苓胸口和腹部的伤口,暂时止住了流血,稳住了她急剧衰弱的气息,但对脸上那狰狞的爪伤,效果却微乎其微。
“皮肉被妖毒侵蚀,寻常治愈术难以复原,恐会留疤。”陆时衍检查后,沉声道,“需要‘玉肌灵脂’祛除妖毒,再以‘九转还魂草’配合‘生生造化丹’重塑血肉,方可无痕。眼下最紧急的是内腑震荡和失血过多,需‘血灵芝’和‘固元护心莲’。”
他所报出的,无一不是罕见难寻的高阶灵草灵药。
路无涯暴躁地一拳捶在旁边岩石上,碎石飞溅:“这鬼秘境这么大,危机四伏,上哪儿立刻去找这些玩意儿?!”
苏见夏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比白茯苓还要苍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又极其尴尬的事情,嘴唇哆嗦着,眼神飘忽地,一点点挪向抱着白茯苓、面无人色的沈清辞。
“其、其实……”苏见夏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和难言的窘迫,“茯苓……茯苓的储物袋里……好像……都有……”
“什么?”路无涯猛地转头。
陆时衍也怔了一下。
苏见夏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让她都为之心酸的话挤出来:
“都是……都是茯苓以前……一点点收集、积攒下来的……”她不敢看沈清辞瞬间僵住的脸,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无尽的酸楚,“……给、给沈师兄……准备的。”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吹过染血的战场。
那些万金难求的救命灵药,那些她不知历经多少艰险、费尽多少心思才收集齐全的宝物……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身后这个,曾将她弃如敝履的男人准备的。
哪怕心死过,轮回过,恨过,漠然过。
那份深植于骨髓的习惯与忧惧——怕他受伤,怕他需要时一无所有——竟从未真正消亡。
沈清辞抱着白茯苓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缓缓低头,看向怀中女子即使昏迷也紧蹙的眉头,和那半边被鲜血与妖毒毁坏的容颜。
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强撑的平静彻底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淹没神魂的剧痛与荒诞。
他以为的赎罪,尚未开始。
她给予的“馈赠”,却早已深入骨髓,在生死之际,化作最温柔也最残忍的一刀。
这一刀,不劈在肉身。
却将他那颗自以为痛悔的心,剜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