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新蕊绽开的刹那,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仿佛顺着林晚昭的经脉逆冲而上,刺得她心口一麻。
她再无半分犹豫,提步踉跄着跨入了那片令人闻之色变的梦源渠。
一步踏入,天地骤变。
阴冷刺骨的黑风如千万条毒蛇,裹挟着无数凄厉的童魂哭嚎,从渠底深渊扑面而来。
那不是单纯的风,而是浓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与绝望。
腥甜的血气混合着腐朽的霉味,疯狂地灌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林晚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意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呜呜……娘……我好疼……”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挖我的眼睛……”
“不要烧我……不要……”
无数细碎又尖锐的童音,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识海。
这些声音充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和痛苦,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之辈瞬间崩溃。
林晚昭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恐怖的魂音洪流冲垮。
她猛地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甜,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她抬起颤抖的左腕,那枚裂纹狰狞的白玉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清鸣。
嗡——
一声轻响,却仿佛蕴含着涤荡乾坤的力量。
那枚新绽的血色花蕊光芒一闪,一股温润而霸道的气息瞬间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扑面而来的黑色风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凄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那些纠缠不休的童魂像是受惊的雏鸟,纷纷退避三舍,在远处盘旋,却不敢再靠近分毫。
林晚昭趁机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稳住心神,目光扫向四周。
这条所谓的梦源渠,更像是一道开凿在山腹中的巨大裂谷。
两侧的石壁湿滑黏腻,布满了暗红色的苔藓,仿佛浸透了永远也流不干的血液。
她的目光被渠壁上一些不规则的划痕吸引了。
她走近几步,借着白玉铃散发的微光,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苔藓,也不是天然的纹路,而是一行行、一排排,用指甲硬生生刻出来的血字!
字迹稚嫩,笔画扭曲,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绝望。
“不疼……”
“娘别哭,我闭上眼睛就不疼了……”
“下辈子,不想再当听魂女了……”
“姐姐,你要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女孩临终前的遗言。
她们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在承受了非人的折磨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以自己的血肉和指甲,在这冰冷的石壁上刻下了对亲人的眷恋和对来世的祈求。
林晚昭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僵了。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轻轻抚上其中一道最深的刻痕——“娘别哭”。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干涸血迹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沿着她的脸颊,精准地滴在了那两个字上。
血泪交融!
整面石壁仿佛活了过来,无数血字瞬间光芒大盛,在她眼前交织成一幅残破的画面。
那是一个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密室,正中摆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香炉。
一个约莫九岁的小女孩被两个壮硕的婆子死死按在香炉前,后颈被一根闪着寒光的骨针刺入。
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但很快就没了声息。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是燕王生母,燕王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亲手点燃了一炷青色的长香,插入炉中。
她对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低语:“第九代还未养成,此炉便为引,万千魂火,助我儿登临九五。”
画面破碎,林晚昭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如此!
她们不是被随机挑选的祭品!
这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阴谋,她们一直在等,在筛选,在培养一个所谓的“第九代”!
“姐姐……”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昭一怔,低头看到阿丑正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小小的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另一只手却执着地指向渠底深处。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浑浊的黑水中,一具早已腐烂不堪的女童浮尸正载沉载浮。
她的姿态极为诡异,像是至死都在守护着什么,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心里似乎捏着一抹红色。
林晚昭心中一动,强忍着不适,引着那具浮尸靠近。
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女孩僵硬的手指,一枚被泡得褪色发白的半片红绢静静地躺在掌心。
这红绢的材质和花纹,她无比熟悉。
林晚昭毫不犹豫地逼出一滴指尖血,滴落在红绢之上。
“梦痕捕捉”瞬间发动!
她的神识仿佛被一股巨力拉扯,骤然坠入一片黑暗。
光影变幻,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笼出现在眼前。
笼子里蜷缩着十几个瘦弱的女童,其中一个,赫然是幼年时的母亲林小蝉!
她身旁,另一个比她稍大些的女孩正抱着膝盖,绝望地哭泣。
年幼的林小蝉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努力地将那半片红绢从自己破烂的衣裳上撕下,塞进身边女孩的手里,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央求道:“姐姐,你比我大,比我跑得快……求你,替我把这个带出去……交给井边那个穿着青色衣服,总是看着我们发呆的哥哥……告诉他,我没有说谎……”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林晚昭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井边……青色衣服的哥哥……
是沈知远!
母亲幼时在井边等待的人,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这个和她一同被关在笼中的姐姐!
她临终前对自己说的那句“他等的人不是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那句“她说的不是香,是疼”,根本不是母亲的神志不清,而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想要转达这位姐姐未能带出去的临终托付!
就在此时,渠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怀恩带着一队玄甲暗卫冲了进来,他脸色凝重地禀报:“王妃,外围守卫已全部清剿,但……情况有异。”
林晚昭抬眼看去,只见暗卫们抬着几具守卫的尸首,他们的死状极为凄惨,七窍流血,面容扭曲。
而最诡异的是,每个人的耳朵上,都挂着一个黑色的,不反光的小铃铛。
“是‘静音铃’。”林晚昭声音沙哑,她蹲下身,捏起一枚铃铛,只见那铃铛内部结构复杂,似乎能隔绝特定的声波。
她又掰开一名守卫的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其耳道至咽喉的血肉已然溃烂成泥。
“他们长期被梦魇香侵蚀神智,为了避免听到童魂哭嚎而发疯,便佩戴了这种特制的静音铃。”林晚昭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既是帮凶,也是被这地狱折磨的囚徒。”
她的手在一名守卫的怀中摸索着,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她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本被焚烧过半的名册。
册子大部分已成焦炭,只剩下残破的一角。
借着白玉铃的光,几个用朱砂写就的残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她的眼底。
“……第九代,林氏女,生于卯时三刻,魂音清越,宜为终炉。”
卯时三刻!
那是她的生辰八字!
林晚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连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原来燕王处心积虑寻找的,从来不是别人!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被选定的,最终的炉鼎!
与此同时,远在沈府的沈知远,猛地从书案前弹起,全身剧烈抽搐。
他手腕上那朵逆火芽的花瓣,竟在无风的情况下,一瓣接着一瓣凭空自燃,化为点点灰烬!
“呃……”沈知远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神志已然涣散。
剧痛中,他仿佛看到了无边火海,看到了那座吞噬一切的青铜巨炉,以及炉边那道决绝的纤细身影。
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抓起桌上的毛笔,蘸着自己呕出的心头血,在宣纸上疯狂地写下三个字。
“她在炉!”
写完,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梦源渠。
当李怀恩将那张染血的字条递给林晚昭时,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
她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她强行逼退了席卷而来的眩晕。
不能倒下!
她死死攥着那张纸条,目光扫过渠心一块凸起的,状如眼球的奇石。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林晚昭拔下头上那支母亲留下的遗物——白玉凤簪,毫不犹豫地将尖锐的簪尾狠狠插入石眼的正中!
而后,她划破掌心,将自己的鲜血顺着簪身,尽数灌入石眼之内!
“以我之血,引万魂共鸣!画壁为证,亡僧为引,速速现身!”
随着她血脉的注入,整座梦源渠剧烈震颤起来!
渠壁上那些描绘着佛陀讲经的古老壁画,竟像是活了一般,无数金光从壁画中流淌而出,汇聚于半空,渐渐凝聚成数道模糊的僧人虚影。
那些僧影没有五官,只有轮廓,他们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被她的听魂之血从沉睡中唤醒。
为首的僧影缓缓抬起手,以自己的血色指尖在虚空中划动,一座繁复无比,却又残缺不全的阵法图录缓缓浮现——正是“九星锁魂阵”!
紧接着,所有僧影同时转身,血色的手指齐齐指向地宫更深处,那座青铜香炉的方向。
他们无声地告诉她,香炉之下,镇压着听魂一脉的根源——“听魂祖血”。
而阵图旁,最后的血色笔画,勾勒出四个大字。
血泪浇心!
林晚昭瞬间明悟。
她一步步走向地宫深处,最终,立于那座散发着幽幽青火的巨大香炉之前。
炉火之中,那页被烧得残破的先帝遗诏若隐若现:“朕女林晚昭,若存,必除妖患……”
原来,父亲不是要杀她,而是早就预见了她会成为“妖患”。
何其讽刺!
林晚昭忽然笑了,笑声清冷,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抚向自己的脖颈,而是用指甲,在自己秀美的眼角处,狠狠一划!
一道血痕瞬间出现。
一滴混杂着清泪的血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如一颗红色的玛瑙,精准无误地坠入了香炉的炉槽之中。
刹那间,炉火倒卷,幽青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炉壁上那些古朴的纹路被彻底点亮,一行隐藏的铭文,在火光中灼灼生辉:
“以听魂之血,祭听魂之魂,第九代自焚,万梦归宁。”
林晚昭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燕王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尸体,而是她的自愿献祭!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走入这炉中,以自己的灵魂和血脉,为他点燃通往皇权的最后一把火!
就在这时,她腕上的白玉铃再次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那枚在裂纹深处绽开的血色新蕊,竟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如一条柔软而坚韧的舌头,缓缓卷起了那页先帝遗诏的残角。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念,顺着铃身,直接涌入她的识海深处,仿佛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她灵魂中低语。
你不是祭品。
你是……清算者。
林晚昭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迷茫、悲伤、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决然。
她的目光落在炉火之上,仿佛穿透了熊熊烈焰,看到了燕王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她抬起手,摘下了腕上的白玉铃。
那枚经历了数代人鲜血与怨念的铃铛,此刻在她掌心,竟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热。
裂纹依旧,却不再狰狞,那抹新蕊的红,是复仇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