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校园里打转，陈武桢站在邮局门口，攥着刚取出来的照片，指尖微微发凉。上次收到假钞的阴影仍未消散，钱包里的纸币已经薄得能透光，可他还是咬咬牙，从紧巴巴的生活费里又抠出一笔钱，去照相馆拍了一组新的照片。
照相馆的灯光很亮，刺得他眯起眼。摄影师不耐烦地催促他调整姿势，他抿了抿唇，伸手拨了拨特意梳齐的刘海——那是他出门前对着宿舍的破镜子反复整理过的，可如今刘海又长了些，垂下来时正好能遮住他低垂的眼睫。
笑一笑。摄影师懒洋洋地指挥。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可照片洗出来后，他的笑容仍然显得僵硬而勉强，像是一张被强行拉开的弓，绷得太紧，反而失了温度。
往常，他每周都会写一封信给柳晴雯，可这次，他捏着钢笔在信纸上停顿许久，最终一个字都没写出来。现实的无奈像一堵高墙，横亘在他和那些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之间。他只能把满腹心事胡乱塞进日记本里，任由横线格吞噬那些未寄出的字句。钢笔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干涸的遗憾，模糊了原本清晰的笔迹。
直到一周后，他才终于攒够了勇气和邮费，把信和照片一起塞进信封。邮局的玻璃柜台冰凉，他把硬币一枚一枚地按上去，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冷冽，像是某种无言的告别。
走出邮局时，天色已经暗了。食堂的饭菜香气飘过来，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这才想起——冲洗照片和邮票的钱，足够他吃三天的荤菜。
可他不后悔。
风又起，枯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儿，最终归于尘土。
这一周多的延迟里，陈武桢的晨读时间总是心不在焉。教室窗外的梧桐树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枯黄的叶片不时拍打在玻璃上，像某种无言的催促。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越过课本，穿过走廊，死死钉在传达室门口那个斑驳的绿色信箱上。每当有人走近，他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收紧，把课本边缘捏出细小的褶皱。
食堂的廉价油印菜单被他偷偷塞进了书包。在数学课走神的间隙，他用圆珠笔在背面空白处写写画画，那些想说而未能说的话，最终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涂鸦。今天食堂的茄子很咸图书馆的灯又坏了一盏我也瘦了——最后这三个字被他反复描粗，笔画几乎要穿透纸背，仿佛这样就能让远方的她也相信，这不过是场心照不宣的同步蜕变。
终于寄信的那天，夕阳把邮局门口的铸铁邮筒染成血色。信封落入箱口时发出的一声闷响，在暮色中荡开空洞的回音。陈武桢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铁皮上扭曲变形，裤袋里剩下的两枚硬币硌得大腿生疼。他突然想起柳晴雯上封信里调侃他婆婆妈妈的字句，当时觉得刺眼，现在想来却像隔世的温柔。
三十公里的直线距离，十二天的时差，胃里持续不断的灼烧感——这些具象的阻隔反而让某些东西愈发清晰。晚风卷着路边小摊的煎饼香气飘过，他摸了摸干瘪的胃袋，惊觉自己竟在数着日子等待回信。明明连寄出的信都迟了这么久，明明知道她可能正在为收不到信而困惑，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象她拆信时的样子：会不会注意到照片里他刻意整理过的刘海？会不会发现他省略了所有关于拮据的细节？
路灯地亮起来时，陈武桢才惊觉自己在邮筒前站了太久。转身时衣袋里的硬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她曾经别在书包上的铃铛。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他耳根发热，只好加快脚步融入放学的人流。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渐次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河，而他的思念正逆着人群，朝着相反的方向无声奔涌。
贫穷、饥饿、假钱带来的委屈与无奈像黑夜里的冷风，陈武桢似乎看不见一点光亮，但他仍坚持着前行，因为他坚信柳晴雯的信件和关心，像黎明的阳光一样在前方等着他。
陈武桢：
你小子终于回信了,我还以为你在地球上蒸发了呢?或者,被人给谋杀了.就算你要死去，你也得通知我一声,逢年过节的给你送些冥币花花.
这次，我不谈学习, 我向你保证,从写完这封信起,我会努力的.说实话,我没给苏小雅通过信,还是她复读的时候,我写过一次她也没回,她的地址,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你的二嫂,回家你再见去吧!提醒你备点小礼物给她.
你还读名着呢?I服了you.前几天,我也读了点《红楼梦》太费劲了,就没再读下去.其他的更没隐瘾。
你还想当将军呢,真没看出来,祝你梦想成真,只是那俩二饼（眼镜）藏在哪儿?关于英语语法,我只能向你说sory我的英语只停留在初中水平.英语课一直处于昏睡状态.高二.一开学时,可能是英语一不小心考好了点,当上了课代表.不过,大前天英语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给撤了。
原因有两点:
1工作不认真!经常忘记送作业
2学习不用功、这样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吧虽然有些残酷
……
……
信纸的左下角是一位长发姑娘回眸的肖像，在肩膀的位置，柳晴雯潦草的写着“快点回信和照片”
信纸右上角是印刷的“真情”两字
信纸右下角印刷上的文字，是一首小诗：
无尽的思念
好像一只晃悠悠的小船
在我的心中忧伤的划动
而你是一个宁静的港湾
我思念的心船，
将在你那里轻轻地停泊。
信纸的背面：
信纸不太厚了,我得节约点用.不介充看反面吧?
上个月,我爸爸的姥姥,飘向天堂.我没掉半滴眼泪,她很疼我的.因为我无法相信她会离去,却坚信她一定还在中这个世界上看着我.生命短暂得有些残忍,对于你我也是一样.生与死的距离或只有一秒钟而已,但又是无法延续的概念.
在分数面前丢失自己.在老爸老妈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生活.即便心中有叛逆和幻想,却不得不在现实中沦陷.
你是不是也常听音乐,不知你的偶像是哪一位.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听黄磊的带子,很轻、很温柔的.
……
最后一个月里,建院附中杀出的黑马是你。
black moon,加油啊!
在这信临发之前,我的美女同桌看了你给我的信.她边看,一边称赞你的幽默和字体.并且有意和你交个笔友.你要把握住机会哟!给你她的个人简介。
姓名:陈清(你们是本家).
年龄:18(和你同岁)
性别:女(这是当然的)
姿色:堪称本班、班花
性格:属于爱没事找事干,闲得无聊,闷得荒,且设有男朋友,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对她男友的位置虎视眈眈。
陈武桢的手指在信封上轻轻摩挲，那枚被反复粘贴的邮票边缘已经微微翘起。当他拆开信封时，一缕淡淡的墨水香混着信纸上印刷的二字，在暮色中晕染开来。
读到你小子终于回信了时，陈武桢几乎能听见柳晴雯咬着笔杆、半嗔半笑的语调。那些夸张的字眼让陈武桢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总爱用红笔在信纸边角画小人的姑娘，连威胁都带着孩子气的鲜活。
关于《红楼梦》的吐槽让他下意柳晴雯读到这句时的表情。现在知道她果然半途而废，反而有种被看穿心思的奇妙默契。
英语课代表被撤职那段让陈武桢呼吸一滞。信纸上工作不认真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洇开的墨迹像柳晴雯强忍的泪痕。
信纸左下角的长发姑娘肖像让陈武桢指尖发烫。那个回眸的角度，竟与他寄去的照片如出一辙。柳晴雯潦草写下的快点回信，像一根无形的线，将陈武桢这些天因缺钱而压抑的思念猛地收紧。
背面的死亡哲思让陈武桢怔住。油印小诗无尽的思念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色，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整天嬉笑怒骂的姑娘，原来也会在深夜思考生命的无常。就像此刻，他明明饿得胃痛，却因为她一句black moon加油，觉得连食堂冷掉的馒头都变得可以忍受。
当读到美女同桌陈清那段时，陈武桢条件反射般把信纸拿远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个陌生女孩的视线。柳晴雯永远不知道，她每次提及其他女生时，信纸总会莫名其妙多几道折痕——就像陈武桢此刻正无意识地把堪称班花四个字对折藏进掌心。因为，在陈武桢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孩，那就是柳晴雯，其他人都徘徊在心门之外。陈武桢很想把这层意思告诉柳晴雯，却又觉得不妥。
暮色渐浓，陈武桢把信按在胸口。远处食堂飘来饭菜香，但陈武桢已经决定把晚饭钱换成邮票。这次要寄一张带香樟叶的书签，就夹在那本她永远读不完的《红楼梦》第七十八回——正好是老学士闲征姽婳词那节，他打赌她会喜欢那个将军作诗的桥段。
月光爬上窗台时，陈武桢发现自己正用柳晴雯的口吻在日记本上写回信：谁说我要当将军了？我分明是想当给将军写传记的人...笔尖突然顿住，又补上一行小字：不过如果是你的将军，我勉强可以考虑。
月光下，一封回信愉快的跃然纸上。
晴雯：
你这信一开头就咒我“蒸发”“谋杀”，差点让我以为你改行当悬疑小说编剧了。放心，我活得好好的，阎王爷暂时还没给我发邀请函。倒是你，信纸正反两面写得满满当当，最后还硬塞了个班花简介——你这是写信还是搞人口普查？
你说“从写完这封信起会努力”，行，我记下了，下次要是发现你还在《红楼梦》里睡大觉，我可要在梦里拿贾宝玉的胭脂盒砸你。读不下去就别硬撑，换本《西游记》，至少孙悟空打架比林黛玉哭葬花热闹，适合你这种“英语课昏睡代表”。
课代表被撤这事，我分析了一下——八成是英语老师嫉妒你送作业的姿势太潇洒。建议你东山再起：下次交作业时高唱《阳光总在风雨后》，用歌声感化老师。
你说生命短暂得像一秒，却又相信逝去的亲人仍在看着我们……这境界比我高多了。我老家一个四奶奶去年走的时候，我一点眼泪都没流，跟你一样，我总觉得这些去世的人依旧还在，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啊，天堂地狱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潇洒一些，你爸的姥姥要是知道你在信里写了这么多负面的字眼，她老人家肯定会托梦批评你的。
关于你推销班花这事陈清同学的简介看得我心跳加速——不是心动，是吓的。“爱没事找事干”这性格，简直是女版孙悟空，我这幽默感怕不够她拆的。不过既然是你同桌，替我带句话：“班花要是想比谁字丑，我随时奉陪；要是想比谁更能睡，那我认输。”（毕竟你信里那股杀气，让我怀疑你兼职当教导主任。）
照片是在学校附近的影社随便拍的，你勉强收下吧。
我这次这次是光速回信，下次要是慢了，可能是在研究“将军的二饼藏哪儿了”。
最后，你那位美女同桌要是真闲得慌，推荐她读《如何与未来将军和平共处》。至于你？black moon，与其担心我蒸发，不如想想怎么在考试里“杀出重围”——毕竟，叛逆的尽头可能是班主任的茶话会。
（信纸不够了，背面画了只蜗牛，备注：“你催信的速度 vs. 我回信的速度”）
陈武桢
于数学草稿纸上匆忙写完
黄磊的歌确实很好，音调很轻柔，歌词也很好。但我觉得你还是少听，容易睡着。推荐你试试《将军令》——毕竟，梦想要响亮，打呼噜也要。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