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瞬间失血的苍白面孔,那双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与恐惧。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但每一次,他依然会感到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用相对委婉但必须确保对方听懂的词语,将最残酷的可能性铺陈开来:
“这意味着,”医生放慢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去,“即使她能够幸运地闯过后续的感染关、并发症关,最终恢复自主意识,从昏迷中醒来,她的大脑功能……也可能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非常严重的损害。”
周深像是被冻住了,只是僵硬地看着医生的嘴唇开合,那些词语单个拆开他仿佛能理解,但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他无法消化、更无法接受的恐怖讯息。
医生停顿了一下,给周深一点缓冲的时间,然后才继续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解释:“这种损害是广泛而深层次的,具体来说……可能会全面影响到她的认知能力、记忆功能、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逻辑思维能力……所有这些我们称之为‘高级神经功能’的部分,都可能出现严重的障碍,甚至是……丧失。”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推车轮子声,更衬托出此地的凝固。经纪人李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医生看着周深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知道必须把最核心的结论说出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做了总结:“简单说,就是……这次事故造成了严重的、弥漫性的脑损伤。即使出现最好的情况,她的智力水平……也可能会退化到……很低的程度。”
“智力……严重受损?”周深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而是从某个遥远的、破碎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锥子,缓慢而坚定地扎进他的心脏,然后用力搅动。那不是瞬间的剧痛,而是一种绵长而深刻的、足以将人凌迟的绝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只有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影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那个在后台总是安静站着,眼神清澈,处理事情条理分明的女孩——何粥粥。他记得她递给他水瓶时轻声的提醒,记得她核对流程时专注的侧脸,记得她在混乱中毫不犹豫冲过来的身影……那个冷静、自持、拥有独立灵魂和完整思维的女孩形象,还如此鲜明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可现在,医生却用最专业的语言告诉他,这个女孩的未来,可能会变成一个……认知停留在幼童阶段,失去大部分记忆,无法进行复杂交流,甚至无法自理,需要像照顾婴儿一样被时刻照料、思维简单纯粹的……“孩子”。
这个强烈的对比,这种将一个人最核心的“自我”近乎摧毁的结局,比任何肉体上的伤残都让周深感到窒息和恐惧。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绝对不是。
在医生说出“脱离生命危险”的那一刻,他甚至产生过一种扭曲的庆幸,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甚至阴暗地想过,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宁愿何粥粥是断了胳膊或者折了腿,哪怕留下再狰狞的伤疤,至少……至少那个完整的、内核无损的何粥粥还在。她依然可以思考,可以感受,可以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未来的人生。
肉体上的创伤可以愈合,疤痕可以掩盖。可灵魂的居所如果坍塌了,又该如何重建?
但现在,医生的话无情地击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这比宣布死亡好不了多少,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加残忍。这等于宣判了那个作为“何粥粥”的独特存在,可能已经在那场意外中死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本能驱使的躯壳。
一种比愧疚更深沉、更黑暗的情绪攫住了他。那是绝望,是对命运无常的愤怒,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令人作呕的负罪感。他宁愿自己承受十倍百倍的身体痛苦,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个因他而起的、被剥夺了未来的生命。
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黎明的光线又亮了一些,透过窗户,照亮了他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痛苦的脸。这新的一天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残酷的地狱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