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渐渐成了何粥粥情绪的出口。
这间由次卧改造的小空间,朝南的窗户总是能让第一缕阳光铺满木地板。周深特意为她挑选了一张宽大的橡木工作台,上面整齐又随性地摆放着各种画笔和颜料——从专业的丙烯到孩子气的水彩笔,应有尽有。他从不干涉她用什么工具创作,正如他从不质疑她情绪起伏的合理性。
这天下午,周深轻轻推开画室的门,发现何粥粥正蜷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张半人高的画纸。她握着炭笔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在纸上划出一道道深重的痕迹。黑色的线条交织重叠,像是暴风雨中的荆棘丛,几乎要刺破纸面。
周深没有立即出声,只是静静观察她绷紧的肩线和紧抿的嘴唇。这是何粥粥特有的不安——当她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惶恐时,画笔成了她唯一的救生索。
“我今天买了新的钴蓝色颜料。”他最终轻声说道,走到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何粥粥没有抬头,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周深注意到画面上出现了一抹微小的变化——在黑色荆棘的中心,多了一个小小的黄色圆点,像是被困在其中的月亮。
“医院打电话来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妈妈说检查结果不太好。”
周深的心沉了一下。何粥粥的母亲确诊早期肺癌已经三个月,每一次复查都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终于明白今天这幅画的沉重从何而来。
“能和我聊聊那通电话吗?”他轻声问,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些狂乱的线条,“或者,继续画给我看。”
何粥粥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更用力地在纸上涂抹。周深不再催促,只是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邮件。他给她空间,却又不会完全离开——这种微妙的分寸感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的。
半小时后,当周深再次抬头时,发现画面上发生了变化。何粥粥已经放下了炭笔,转而拿起画笔和颜料。深色区域依然存在,但她开始在上面叠加暗红色和深蓝色,像是夜幕下的花园。那个小小的黄点被精心描绘成了一轮朦胧的月亮,周围点缀着银白色的星星。
“妈妈哭了,”何粥粥突然说,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她很少在我面前哭的。”
周深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很害怕?”
“我画不下去了。”她答非所问,但周深明白这是她表达“是”的方式。
他拿起一支较细的画笔,蘸了一点银色的颜料,小心翼翼地在画面上添加了一些微小的光点,像是在夜空中散落的星辰。何粥粥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这是他们之间建立的默契,周深从不会主动修改她的画,但偶尔会被允许添加一些“希望的点缀”。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咖啡馆吗?”周深突然问,“你当时在画菜单上的插画,那么专注,连咖啡冷了都没发现。”
何粥粥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假装对插画感兴趣,其实只是为了多待一会儿。”
“我不是假装,”周深微笑,“我只是被你专注的样子吸引了。”
这段回忆似乎带来了某种安抚。何粥粥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她拿起一支干净画笔,开始在那片黑暗荆棘周围添加细腻的绿色嫩芽——这是画面中首次出现的生命迹象。
周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今晚想去那家咖啡馆坐坐吗?或者我们可以在家看电影,你决定。”
“在家吧,”何粥粥轻声说,“不过我想先画完这个。”
周深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看着何粥粥逐渐沉浸在创作中,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画面上,那些原本尖锐的线条被新的色彩柔和化,黑暗区域变成了深邃的夜空,而荆棘则逐渐转变为缠绕的藤蔓,甚至开出了几朵小花。
这就是他们建立的默契语言——周深通过她的画作读取她的情绪天气,从而给予恰如其分的陪伴。有时是需要空间的沉默,有时是温柔的引导,有时只是简单的陪伴。
一小时后,何粥粥终于放下画笔。面前的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夜空下是一片神秘的花园,月光洒在缠绕的藤蔓上,远处似乎有微光透露着黎明的讯息。
“妈妈答应会积极配合治疗,”她突然说,声音比之前坚定许多,“她说为了我,她会更坚强。”
周深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你也很坚强。”
“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这里,”何粥粥轻轻靠在他身上,“还有这个画室。”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一排收纳画作的架子前。那里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幅她这段时间创作的作品,宛如一部情绪日记。有充满焦虑的暗色抽象画,也有明快的水彩花卉;有铅笔勾勒的简单线条画,也有精心描绘的复杂场景。
周深跟着走过去,从中间抽出一幅:“这是你上周画的,记得吗?”
画面上是阳光下的野餐场景,色彩明亮轻快,那是何粥粥母亲第一次化疗结束后情况良好的日子。
“妈妈喜欢那幅画,我送给她了,”何粥粥微笑说,“她说要挂在病房里。”
周深感到心头一暖。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何粥粥得知母亲对治疗反应良好时,整个人像是被点亮了,创作出的画面也充满了跳跃的色块和流畅的线条。
“情绪来来去去,就像天气,”他搂着她的肩膀说,“但你知道的,无论什么天气,我都在这里。”
何粥粥点点头,目光落在今天完成的这幅画上。它记录了她的恐惧、她的悲伤,但也记录了她如何从这些情绪中寻找希望的过程。这就是画室对她的意义——不仅是情绪的出口,更是转化的容器。
“我想再画一会儿,”她说,声音中带着平静,“就一会儿。”
“好,我去准备晚餐。”周深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离开了画室。
关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何粥粥已经重新拿起画笔,在画面上添加细微的亮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为她和她的作品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周深知道,明天的天气或许又会不同,但没关系。他们找到了彼此理解的语言,而这间画室,永远会是何粥粥情绪的出口,也是他们之间无声对话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