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像是某种信号，瞬间将霍金斯中学的沉闷气氛搅得天翻地覆。学生们像被释放的蜂群，嗡嗡地涌出教学楼，停车场上很快就塞满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旧车。阳光正好，将长长的影子投在沥青地面上，空气中漂浮着青草、尘土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道。
在一片喧闹的背景中，角落里的一辆黑色旧货车显得格格不入。车身上喷涂着潦草的乐队logo，几个留着长发、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黑色t恤的男孩正靠在车边抽烟、说笑。他们是学校食物链的底层，是被主流放逐的部落，而他们的酋长，正以一个极其戏剧化的姿势，一只脚踩在保险杠上，怀里抱着一把电吉他，手指在琴弦上无声地滑动着。
他就是艾迪·曼森。
一头蓬松狂野的深色长卷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苍白而轮廓分明的下颌。他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牛仔夹克，里面是印着dio乐队标志的黑色t恤。他的手指上戴满了造型夸张的骷髅戒指，眼神锐利得像鹰，此刻正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他的同伴们打闹。
靡思深吸了一口气，拨开人群，径直朝着那辆黑色货车走去。她的出现像是在一幅灰暗的油画上滴入了一抹明亮的色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几个男孩的笑声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排斥。
艾迪也注意到了她。他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慢慢抬起头，那双藏在乱发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未知生物。
靡思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股充满敌意的气场。
“你好？学长。”
她的声音清晰而悦耳，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艾迪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妙的笑话。他从保险杠上跳下来，将吉他背到身后，迈着一种摇滚明星式的、略带摇晃的步伐，走到靡思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戏剧性的审视。
“学长？”他拖长了音调，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哦，小绵羊，你是不是迷路了？啦啦队长的派对在那边，这里是……怪胎的巢穴。”
他的同伴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靡思的笑容不变，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迷路。”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轻松，“我听说这里有个乐队，霍金斯最棒的乐队。”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艾迪。他夸张地向后仰了仰头，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头乱发，摆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
“那是自然，我们是‘腐蚀棺木’（corroded coffin）！”他宣布道，像是在介绍一支即将登上麦迪逊广场花园的传奇乐队，“而我，就是你们的吟游诗人和地狱领主，艾迪·‘怪胎’·曼森！”
他伸出戴满戒指的手，做了一个浮夸的鞠躬礼。
靡思被他的表演逗笑了，酒窝若隐若现。她没有去接他那些戏剧化的台词，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会贝斯，”她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让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或许能加入你们的乐队？”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直起身子，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表演成分地聚焦在靡思身上。他身后的几个乐队成员也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嘲弄变成了纯粹的困惑。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干净、漂亮，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出现在年鉴封面上的模范生——说她会弹贝斯，还想加入他们的乐队？这比d&d游戏里出现一只会唱咏叹调的巨龙还要离谱。
“贝斯？”艾迪终于开口，声音里的戏剧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不加掩饰的怀疑，“你？弹贝斯？”
他上下打量着靡思，目光从她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一路扫到她柔顺的黑色长发，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带笑的眼睛上。他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她微笑的外壳，找到里面隐藏的动机——是恶作剧？是某个愚蠢的赌注？还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啦啦队长派来羞辱他们的新花招？
“有什么问题吗？”靡思坦然地让他审视，语气依旧平静。
“问题？”艾迪嗤笑一声，他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对着他的乐队成员们大声宣布，“伙计们，你们听到了吗？这位来自……我猜是‘阳光与彩虹王国’的公主殿下，说她会弹贝斯！她想加入我们这个充满汗水、啤酒和撒旦之音的‘腐蚀棺木’！”
乐队成员们再次爆发出哄笑，这次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其中一个瘦高的吉他手，用手指模仿着弹贝斯的动作，姿态扭捏，引得其他人笑得更大声了。
“我们的公主殿下，你确定你不是把尤克里里认成了贝斯吗？”吉他手怪声怪气地问道。
面对着这堵由嘲笑和怀疑筑成的高墙，靡思脸上的微笑终于淡去了一些。但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动怒。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艾迪，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确定。”她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笑声。
那份从容，那份在围攻之下依旧未曾动摇的镇定，让艾迪脸上的嘲弄表情慢慢收敛了。他再次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孩。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或胆怯，只有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妞……有点不一样。 艾迪在心里想。她要么是个顶级骗子，要么就是……真的有点东西。
艾迪挥了挥手，他身后的笑声立刻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戛然而止。他的乐队成员们虽然还带着怀疑的表情，但都顺从地闭上了嘴。在这个小小的部落里，艾迪拥有绝对的权威。
他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和靡思的距离，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香烟和皮革的味道。
“好吧，公主殿下。”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蛇一般的引诱和危险，“你说你会弹贝斯。证明它。”
他没有给她反驳或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下达了指令。
“明天，放学后，我的拖车公园。地址我会写给你。”他从牛仔夹克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支笔和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似乎想在上面写字。
“我们会准备好贝斯和音箱。而你，”他用笔尖点了点靡思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你最好能弹出点真东西。不是什么教堂唱诗班的玩意儿，我要听的是能唤醒死者的riff。”
他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介于恶魔和摇滚明星之间的笑容。
“如果你弹得跟屎一样，或者你根本就没出现，”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那么，我和我的伙计们，就会把‘地狱火俱乐部’最新的战役主题，定为‘无知公主勇闯恶龙巢穴之惨死记’。明白吗？”
这番话充满了挑衅和恐吓，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孩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靡思只是静静地听着。当他说完后，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再次弯了起来，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好啊。”
她回答道，只有一个词，干脆利落。
那笑容里的自信，那语气里的欣然应战，让艾迪准备好的所有后续嘲讽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只迷途的羔羊，而是一个同样来自地狱的、伪装成天使的……同类。
他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怀疑和嘲弄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棋逢对手的、纯粹的兴奋。
“明天见，公主殿下。”他说着，终于在烟盒背面草草写下了一个地址，撕下来递给她，“别迟到。”
“我不会的。”靡思接过那片小小的纸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艾迪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身后的吉他手凑了上来。
“老大，你真要让她来？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报警投诉我们噪音扰民的类型。”
艾迪没有回答。他把那支笔收回口袋，目光依旧望着靡思离开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
“我不知道。”他过了很久才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但我觉得……明天会很有趣。”